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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就这样一路沿着空荡的道路向前狂奔。

“额滴娘哎,赶着投胎啊?!”大爷骂我惊到了他的狗。

我没有回头,任凭道路两侧的景色消失在我的余光尽头,黛青色的办公楼越来越远,连大爷和他手中的秋田也不见踪迹,这里本就地处沧州远郊,此时我更像是闯进了无人区。

头顶的骄阳在炙烤着我,一呼一吸间连仅有的空气也被从肺中抽离,汗水混杂在眼角,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分辨不出那是否只是汗水而已。

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突然间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从喉咙中迸发,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喘息着,咽喉也同样滚烫,这一次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头一次察觉到沧州的阳光是如此灼烈,九月上旬依旧热度不减,那耀眼的白光像是要将我烧成灰烬,然后随着热浪席卷消散在沧州的空气之中。

我不清楚在原地站立了多久才缓过神,回过头的瞬间发现身后的道路空无一人,所幸没有人追上来。

我拼命地狂奔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又跑向了何处。

打开手机一看,屏幕上出现了数个未接电话,以及无数条待回复的信息。

我不忍去看其中的内容,更不愿回拨屏幕上方的号码,我只是分别给王木枫和豪子回了一个“我没事”,然后便将电话关机收入兜中。

坦白来说,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这场景和四年前何其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除了我之外的大家都要步入职业赛场,只有我孤独地徘徊原地,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我一度以为四年的时间过去,我已经摸索到了迷宫的尽头,但那个夏天再一次铺天盖地地笼罩在我的头顶,将我困于高墙之下。

我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一股深切的疲惫感如浪潮般淹没了我。

我害怕看到他们同情而又无奈的表情,这份痛苦和绝望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它本就属于我,所以不要再为我烦恼了。

继续迈步向前,水分从体内逐渐抽干,我已经无法再维持先前奔跑的速度,只能是一步接着一步地向前迈进,头顶依旧是一轮明晃晃的烈日。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我为什么要在沧州的街头游荡?

我想不出答案,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思考,或许我只是证明自己还活着,而眼下跟着红绿灯前进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双脚开始变得麻木乏力,印象中我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距离,在沧州这空荡的城郊,我想这么走下去,会走上国道走出沧州也说不准。

我早就受够了这个地方,从四年前开始就是,沧州从来就没有带给我过好运,它留给我的只是难以忘怀的遗憾,以及无法排解的痛苦。

它从未回应过我,不管是我埋怨、憎恨、祈求,还是离开。

时间流逝,汗水被晒干又再度从额前滚落,太阳从头顶向西沉去,暑气也随之渐渐消散了,我便这样在夕阳的余晖中停下了脚步。

这里不是地平线的尽头,只是眼前出现了一堵高大的土墙。

我走了几乎一整个下午,自以为能够走上国道,走出沧州,但偏偏眼前横着一堵高墙,我走进了死胡同。

怎么可能走得出沧州呢?太可笑了。

我无端地想笑,但是刚咧开嘴,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了,它被夕阳染成了绛红色,比血滴还要混浊。

随着日光的熹微,原本毫无波澜的情绪突然间失控,我想到了曾经多少个落日,我就是这样在办公厅门前等待着自己的申诉结果,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一无所获。

我再一次感到了愤怒,感到了不公,我怨恨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愿再去回想四年前,我尝试过挣脱出那个夏天的阴影,告诉过王木枫,我已经不再纠结往事了,只想向前看。

但是往事却不饶人,事到如今一切都和那张禁赛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一个解不开的结。

我以为绕一大圈就可以找到迷宫的出口,但实际上这个想法就和我能走出沧州一样天真,眼前就横着一堵高墙。

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个迷宫本来就没有出口,我也不可能走出沧州。

事到如今,我也好彻底死了这条心,这一次连重复申诉的过程都可以省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沧州还是变得友好了一些。

四年前的禁赛令已成定局,就像齐源说的那样,我在《国度》赛场被终身禁赛,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资格,一切的努力不过是在荒废青春罢了。

我曾经也希冀着是不是可以解除禁赛令,摘掉劣迹选手的标签,沉冤昭雪,光明正大地回到赛场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在今天我的妄想更是被彻底击碎,张真在四年前事发的第二天就能将徐勒举报到纪委,又怎么会留下关于那件事的痕迹呢?

所以,这次真的到此为止了。

还有办法吗?

……无解。

可是……我的青春和电竞梦又算是什么呢?

从2023年到2029年,人生能够有多少个7年?

“啊!”

我紧闭双眼,猛地挥出一拳砸在眼前的土墙上,剧烈的痛感使我瞬间将手抽回,然而眼前的土墙依旧纹丝不动,除了散下了星点灰尘,它们在晚霞中沾染着落日的余烬,一点一点地沉向地面,不见踪迹。

指骨蹭出了血,我就这样颓然站在原地,泪水也从鼻梁处滑落下来。

我握紧拳头,然后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这种发泄除了会弄伤自己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算此生和电竞无缘,我也离不开右手,之前我已经为此牺牲了太多,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我对着土墙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

沧州还是不想放我离开吗?

好,那我就不走了。

我沿着原路往回走,夕阳已经彻底落尽了,昏黄的街灯在路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我就这样跟着街灯布置的线路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期间路过了一家便利店,我买了一瓶水、一袋面包,看了眼墙上指向8点半的挂钟,然后继续向前。

至于我的目的地是哪里,今晚又要住在何处,我完全没有考虑类似的事。

我清楚,至少在此刻我不能停下,因为一旦我驻足,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思绪所充满,我渴望逃避,我害怕面对那些痛苦。

向前,继续向前……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不觉来到了一条老旧的街道上,街道的一边落着一排灰头土脸的店铺,其中的光芒比街灯还要微弱,像发廊、澡堂、商店、烧烤店很明显都有了年份,而且门可罗雀,桌椅和店面全都显得空荡而寂寥。

沧州本来就是一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这么偏僻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呢?

老街的对面是一座公园,我感觉自己几乎到了力竭的地步,无法再继续行走,于是便在公园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刚沾到座椅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腿部肌肉在抽搐呻吟,甚至连撑着座椅站起身也做不到,看来今天已经严重超出了负荷。

不过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想好要去哪里,就算是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也未尝不可接受。

公园里没有街灯,一切都沉浸在岑寂的漆黑当中,晚风吹过,林海摇曳,我就这样出神望着街对面无人的商铺。

但很快又觉得无趣,一条乏善可陈的街道,被遗忘在沧州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恐怕除了我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它今晚的样貌。

于是我便闭上了双眼。

暗夜的涛声和风鸣让我的心绪沉寂了下来,我忘了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又要去向何处。

我只是坐在长椅等待天明的孤魂野鬼,沧州这座城市的匆匆过客。

恍惚间,街对面突然传来了拖鞋叽喇的声音,似乎是有人从店中走了出来,然后便传来了吉他拨弦的轻响。

先是两拍预热,接着熟练地连成了曲调,让人倍感空虚而寂寥的前奏随之响起,风声隐没不见。

同时,一个沧桑的烟嗓唱着。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抑郁,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是beyond的歌曲,黄家驹在1990年唱过的《灰色轨迹》。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哪些挣扎与被迫。”

那塑料粤语仿佛有着动人的奇异魔力,充盈着人世流离的沧桑与无可奈何,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嘴跟唱起来。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的空虚,

wo 不想你别去。”

心酸、苦楚、迷茫、恨意、绝望,扯着咽喉,直到声嘶力竭,空洞的声音在吉他弦的撩拨间消散在晚风里,随着副歌那一处哭腔吼出,我的眼泪也不可抑制地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