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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从公园的长椅上再度出发,自始至终,我都不知晓昨天在街对面唱歌的大叔长什么模样。

我没有睁眼去看,而他也只是静静地弹着吉他低唱着,萍水相逢,我能听出他歌声中的心酸苦楚,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

相逢何必曾相识,每个人都有需要面对的惨淡现实。

我打开手机,其中的信息再度铺天盖地地涌来,我滑到王木枫的头像。

最后一条是昨天的凌晨4点42分。

“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我打字回应道。

“抱歉,暂时还无法回来,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请放心。”

然后,我再度关闭了手机。

依旧是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迈出脚步,或者说这样的状态用游荡来形容更为合适。

我到底在做什么?

大脑中隐隐传来类似的自我诘问。

我恐怕只是在行走而已,也许从我昨天逃离赛组委办公厅的那一刻起,我的情绪就已经崩溃,甚至连头脑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莫非,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沧州证明自己有多命硬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头顶东升的烈日,然后径直穿过了人行横道。

沿着沧州的街道一直向前,感到累了的时候,我便走进路边的电影院,一头钻进放映厅看时间最近的那部电影,那是部狗血的青春爱情片,内容无聊透顶,我就这样看着屏幕上人影的闪动消磨着时间。

然后是片尾曲停止,大屏幕陷入彻底的漆黑,不知何时电影院里的人都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我还留在座位上发呆。

“这位先生,这场散场了。”检票员在门口催促道。

“哦。”

我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然后站起身走到服务台前,告诉服务员再买一张6号厅的票,还是那场青春爱情片。

服务员认出了我,面露诧异,提醒道:“先生,6号厅还是《年少有我》这一场。”

“我知道,我就是看这一场。”

“哦。”服务员没有多问,只是把票交到我手中,或许在她的工作经历中,连看两场相同电影的人也不多吧。

我没有观察她的表情,接过票纵身返回了6号厅当中,我没去顾及票上还是不是原先的座位,直接在原处坐了下来。

然后就这样紧闭着双眼,等待着电影开幕,倾听着电影中男女主角生硬的念白。

“快高考了,凌秋你准备报哪里?”

“我啊,我想去首都,到大城市里闯荡一番!”

“这样啊……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那当然了,你不跟我一起,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吗?”

“不过,也要记得回来看看哦。”

过了不知道多久,电影再度散场。

我再度折返出6号厅,到前台重复了一遍两个小时前的举动。

“还是《年少有我》?”

“嗯。”

这次服务员的眼中已经不仅仅是诧异了,她好像把我当成了电影女主角的狂热粉丝。

其实不是的,我根本对青春爱情片不感兴趣,也不认识电影中的任何一个人,但别人的看法那种事,怎么样都好。

我不记得我在这家电影院里看了多少遍《年少有我》,当一切都沉入封闭的漆黑时,时间概念本身就失去了意义,我只是在单纯重复着看电影这件事而已。

最后一次走出6号厅的时候,电影院外已经被夜幕所遮掩,一轮混沌的残月洒下微弱的鹅黄色光芒,远处的建筑群都显得模糊不清。

一边的电子屏幕上还在反复播放着《年少有你》的宣传片,那句台词我几乎都能背出来了。

“凌秋,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转身看我一眼呢?我等了你这么久,我只是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啊!”

我在女主角的哭吼声中走过电子荧屏,走出了电影院,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迟迟没能走出沧州。

原本在狭窄的座椅上枯坐了大半天,我的身体已经感到了疲乏,精神委顿不堪,但想到这一点,我突然间重新生出了无穷的动力。

我必须要去那里,刻不容缓,尽管我并不知道这种信念来自于何处,就好像我不即刻出发,那个地点就会消失在现实中一样。

我加快迈动脚步,在昏黄的街灯下瑀瑀独行,茕茕黑夜是我盛大的背景板,街边的路人全都对我避之不及,就好像我是个正在流浪的怪人。

也对,刚才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看到时钟几乎已经指向了12点,午夜在沧州的街头狂奔,怎么想都不该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举动。

但是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长夜难明,我继续向前,渐渐走出了城区之外,连老旧街灯的光芒都照不见了。

四下一片黑漆,一脚深一脚浅全是踩在糜烂的草垛之中,我忍不住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周尽是满目疮痍的荒芜之景,此刻我正置身荒野,只听到远处有架废弃水车在转动着,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

我摇动手中银白色的光柱,迷离的光点将杂草的影子映得好高,足足遮住了半个天空,晚风一吹,仿佛群魔在狂舞。

我没来由地感到了恐惧,就好像前方的夜色中会突然窜出一头吃人的怪兽,但我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向前迈进着。

走出荒原的时候已是拂晓,低垂的东侧天空中泛起淡淡的藏青,仿佛被露水润湿。

空荡的路边出现了一块路牌,我在它前方驻足了一会,看着“风起路”的字样,我知道一切都近了。

烈日逐渐升起到天空的极处时,我也终于得以见到那栋建筑的影子。

只是时隔四年,它早已不再是瑰丽的砖红色洋楼,墙壁涂抹着略显浮夸的水墨风图案,我走近两步,然后看到了上方的招牌。

青花民宿。

曾经的青训营如今被改造成了民宿,尽管我已提前知晓青训营早就被拆除,但我还是想亲眼看一看这里变成了什么样。

这应该是我在沧州的最后一站了,我下定决心告诉自己,等我再一次走出这栋建筑的大门时,我必须要学会接受,然后努力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

至于这么多年的电竞梦和成为职业选手的妄想,就随着青训营的残骸一起深埋地底,给一切划上一个句号吧。

“小哥,入住吗?”

我推门而入,前台是个穿着朋克风衣服的青年,身后堆着一大堆画板,上方涂抹着怪异的涂鸦。

“嗯。”

“哇,你这是怎么搞的?”他说着低下头,指了指我的腿部。

“没事。”我摇摇头。

夜晚穿越荒野的时候,我不知受到了多少树枝的剐蹭,当时不觉得疼痛,此时低头一看布满了细密的血痕。

“自己消消毒吧。”他像变戏法一样扔过来一罐酒精。

“谢了”,我点头接过,“二楼最靠西侧的那个房间有吗?”

他稍微愣了一下:“还第一次有人指定房间的,我帮你看看……有的,你要住多久?”

“……先住七天吧。”

“好。”

他登记了一下后,甩过来一串钥匙。

“有type-c的充电器吗?”

“有的。”

“借我一用。”

“你拿去用吧”,他很随意地甩给我说道,“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

“好”,我向前走到楼梯口,然后又折返了回去,“对了,是有件事。”

“什么?”他放下画笔皱眉说道。

“帮我带箱泡面和啤酒吧。”

我看着钥匙上刻着的“220”字样,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房门。

一间客厅连接着狭小的卧室,门前放一张漆皮沙发,灰色长桌上摆着液晶电视,除此之外就剩下一面书橱,陈设非常简朴,像是走的日式简约风。

“哎呦,我说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啊,让我这么瘦弱个人帮你搬这么多东西”,朋克青年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将两箱东西放在了门前,“我这用来作画的手,差点没伤了。”

“多谢了。”

对方撇了撇嘴:“你买这么多,不打算出来了啊?”

“怎么会呢?我一共就定了7天。”

“真是个怪人……要续住和我说啊。”

“明白了”,我应声说道,“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你别搞啊哥们,我这民宿没开多久,小本生意!”

“行了,不逗你了,让我安静待一会吧”,我说道,“没事的,我还要还你充电器呢。”

“行吧,东西给你放门内了啊。”朋克青年说着关门而出。

屋里再度陷入沉寂,回想了一下,这应该是我两天内说过最多话的时刻了,但是随着朋克青年的离去,我重又回归了沉默。

我在沙发上坐定,用手轻轻摩挲一侧雪白墙纸上的纹理,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连同书架上放置着的书籍我也一本都没有看过。

但是从卧室的窗口处可以遥遥地看见一座远山,我清楚这不会错的,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就是在那里眺望着沧州的夜景。

220房间,这就是我在青训营时期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