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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代混战不断,乱世偏安一隅

武家所在的荆州是南平国的首府。南平为十国之一,是武信王高季兴在梁(朱温建立)时建立,唐(李存勖建立)时获得册封,所辖之地仅有荆、归、峡三州,实属小国寡民。其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经济颇为繁荣。荆州是南平国首府,统治机构设在江陵府,是南平国中最为安定和富庶之地。

南平国现在的掌舵人高保融是高季兴之孙,其奉守高家世代遵循的“事中原王朝”政策,也努力与四邻地方交好,南平由此躲过了中原多次因政权更替引发的战火,多年来也算平稳安定,算是诸大国间的缓冲区。

武家祖籍幽州,世代均有子弟为官,属于士人阶层但也只是三流开外。倒是进妈家世显赫,娘家原本就是有些势力的地方豪强,亲妹妹先嫁濮州刺史武从谏之子,后又改嫁给当时的大将郭威,现在已封吴国夫人。当年也是有这层关系,老武得以进入郭威的视线,又因才学出众、心有韬略成为郭威的亲信幕僚 。

老武生性耿直淡泊,成为幕僚也只为在这乱世中求得安稳,内心并不喜官场的勾心斗角。虽说是幕僚,老武却协助郭威管理地方事务和军队后勤,既有着不弱于官员的权势又不被官场规则所左右,才勉强在郭威身边呆了数年,但渐生退意。在主公郭威即将赴汴梁任枢密使时,老武终于下了决心请辞,欲归隐南平。郭威本来不舍,但见他退意坚决,加上有亲戚关系不好勉强,才同意。又感老武的才学和多年忠心侍奉,赏赐了不少财帛外还特意向南平王高保融举荐。

南平王虽然不想得罪大权在握的郭威,但对老武还是心存猜忌,几经权衡之后只给了个中牧监的闲职,却得老武中意。中牧监的职责是负责管理南平供给府衙和军队使用的官马,但南平自身并不产良马,因此官马多是从他地购买,加上南平国几年来都没有较大战事,军马损耗不大,采购的肥差也掌握于高家亲族,所以老武这个中牧监平时都不用到内府坐班,只在手续交割时露面签押便行了。

既然是闲职,自然也没有参与政事的份,最后连定期朝见都给免了,这也正中老武下怀。做闲官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是远离地方政权中枢,不会得到重用;好事是时间都是自己的,并且虚职也有俸禄,加上武家经济基础好,过着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很是惬意。老武此后便在家折腾琴棋书画,也时常参加当地的文人诗会,在荆州文人圈子里很有些影响力,也有不少文雅至交。赋闲有很多空闲时间,老武有空便教武进读书识字,有时也讲一些游学时的各地见闻,在帮武进对现实环境的了解上给予不少扩充。

此是闲话,还是说说范科吧。得知所处时代后,范科的心理被打击得不轻,那滋味真算得上五味杂陈,感觉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却不允许他拒绝参与。如果前世的他变得一无所有,或者被逼上绝路,或许也能够接受。可偏偏他正值壮年,经过多年的打拼才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还没有来得及充分享受便被剥夺了一切,还被要求在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地方从头再来一遍。

如果还在后世,就算是人生重来,哪怕倒退一些年,即使再从穷小子做起,他也不会这样失落。毕竟还是自己熟悉的环境,还懂得一些规则,只要肯付出努力甚至还有可能更成功。但是这万事皆不着调的五代,他又能做什么?难道只躲在父母的羽翼下做个混日子的乖宝?天下纷乱,礼义不存,人害人、人吃人的时代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安身立命?

几十年混社会的经历,已经少有让他情绪显于色的时候,但内心挣扎与不甘的痛苦却如何都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面上还是故作往常一样,但是夜晚独处时却思绪翻涌,彻夜失眠。硬捱了多日后,他终于病倒了,虽不比之前严重却也病情凶险,多日高烧不退,口中也含糊地叨念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胡话。武氏夫妇多少已觉察出儿子最近几天神态比往常有些变化,尤其是感觉他很疲惫,只以为是少年人贪玩晚睡,没想到竟然突然病倒,接着是连日高烧、神志不清。这一病着实又吓坏了武氏夫妇,老武又像之前一样遍请当地名医上门为他诊治,进妈又继续以泪洗面。

中医对于内科疾病的治疗非常拿手,在又快被银针扎成了刺猬再加上连灌数天苦药汤后,武进的高烧总算是退了,但神志仍不清醒。老武和进妈唤了几回都不醒,眼见才养得长了点肉的脸上又颧骨尽显,脸色苍白,老两口心中更是焦急。人食五谷有病症也不稀罕,偏偏医家诊脉说是心症,因为急火攻心导致的肝气郁结、阳火旺盛。尽管服用了益气养阴、清退虚火的药石便应有了些效果,但是去除不了内心的病根,这方面他们也没有直接医治的办法。当诸多当地名医都是这样的说辞,推脱确实无能为力,老武也没了主意,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

正他急得在书房里转圈的时候,进妈说既然没了办法,也只能是病急乱投医,能不能请葛老再来瞧一瞧。事急来不及细想,老武乘着马车就去找到医者葛老。葛老专治跌打外伤,心症他也没辙,但在老武的再三恳求下,也是看在武家世交徐县令的面子上,葛老才终于答应去家里看一看。但是也提前说好,若是不能治不要再为难他。能去便有机会,老武满口答应,请葛老带上诊箱马上出门,武家的马车就在门前候着。

到武府瞧见躺在床上迷糊的武进,葛老也发愁,只看武进满嘴的燎泡便也知这病是内生之症,不是他能治的。总是来了,也不好推脱一句便走,葛老看了之前医家开的药方,又询问了发病的一些情况,便要施针试一试。老武此时哪管别的,只要是给治便是好的,便求葛老马上施针。

葛老虽专长跌打,但是用针是行家,几针下去便见武进的眉头紧蹙,口中也呻吟出来,片刻之后竟然幽幽转醒。范科虽然醒了过来,但觉得自己头大如斗,睁眼又见到一身灰色麻衣的葛老更是不知为何。正在蒙圈,忽然被人揪着前襟拉了起来,接着左脸上传来一阵火辣痛感,却是被眼前老医者使劲打了一巴掌。

“少年人不思孝道,只思己身得失,陷入魔障尚不自知,该打乎?”

脸上的痛楚,耳中的喝骂,如晴天霹雳般在武进脑中连环炸响,让他瞬时清明了几分。转向一边看见神情焦急的老武,目中含泪的进妈,范科的眼泪竟不自知地落了下来。终于觉察自己可能是因为心里压抑太过,生病而失了神志。

葛老见有效果,攒着劲准备再巩固下疗效,却被老武连忙拦住,进妈也扑过来搂着范科,抚着他说不怕。葛老只好叹息了一声,悻悻地收回已经举起的巴掌,又被老武半拖半请地去厅堂用茶了。临出门前葛老说了一句:“这孩子心思沉重,看来只有自己想透才行啊。”

范科的眼泪在不知觉中一串串落下来,不是因为脸上的痛楚,而是又想起心中说不出又解不开的过往。葛老的几句话虽不见得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却点到了最敏感的点上。

进妈的轻言细语在他耳边响起:“儿啊,有何不快与阿母说,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阿母舍了性命也要给你摘下来。万不可苦了自己,这比要了阿母的命还要命,儿啊……”。看着眼前泪珠滚落的女人,范科不再觉得自己再是旁人,觉得这就是他记忆里年轻时的母亲,他也只是少年时的范科。勉强坐正,伸出无力的手臂抱住眼前女人的腰身,把脸埋在她肩膀上,他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这眼泪像是告别以前的一切,是为了两次危难时守在身边的武氏夫妇的感激,也是为了自己的重生和蜕变。

心病果然还要心药医,葛老一巴掌打醒了武进,算是给他喂了一剂心理特效药。厅堂里,葛老坐在椅上向老武拱拱手却没有说话,老武哪里会不明白,端正向葛老深揖道谢。

葛老只是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老汉这次只是取巧,并非真能医好,不敢受礼。倒是要多问武牧监一句,少郎君是为何事竟生此心结?”

“我也不知为何,病情来势汹涌,否则何至于此。前些日看着进儿也只是感他疲惫,我夫妇只道少年人贪书熬夜,但是没想竟成凶险。”

“就没有其他的征兆?”

“其实也不是没有。自上次坠崖后苏醒,这孩子就不讲一句话,眼神也不同以前,与我夫妇也生分了,总觉得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们也问起过,可是什么都不说,也不能逼着他说。”

“老汉倒是觉得你们没追问是好事,这个年纪心里藏些小事也不奇怪,可是如此深沉便少见了,若是问急了可能比现在还严重些。总算是缓过来了,便慢慢开导吧,不可心急。”

“葛老说得是。您两次救了犬子,也不能瞒您,这孩子苏醒后已经几次让我刮目相看了。以前私塾的课业也就勉强算跟得上,现在不到半年就能与我坐谈古今,山川地理更是懂得不少。上次那拐杖您是见到的,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就算大人有谁能想到呢?上月因家中寒冷,他竟然自己琢磨出铁炉出来,着实可用,您看那儿煮水的便是。近半年间这孩子就像是换了一人,有时我都不解为何。”

“人啊,经历一些大事后性情大变的情况以往也是有的,兴许多过些时间就好了,切莫心急。拐杖我是知道的,就算我这个看了几十年跌打外伤的医者也想不到。那个铁炉确实不错,厅堂宽阔只用一个已经暖意如春,确实不凡。看来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少郎君遇险也算是奇遇,兴许还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个世道,就算庸碌些也没什么不好,我夫妇倒是情愿进儿愚钝一些。”

“哪家父母不是望子成龙,何况武牧监学富五车,哪会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太过自谦了。”

“哪里哪里,学识谈不上,是葛老抬爱。”

……

人在心智成熟后最大的进步是对于诸多现实的耐受度越来越强。武进虽是少年人,但现在身体里装载的毕竟是已四十多岁且饱经人生波折的范科的神志,只要想清楚了不会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也不会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尽管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却决心要活出新的模样,反正这条命是白嫖来的,再坏又能如何。

既然神志清醒了便不难治疗,用药后范科身体逐渐转好,神情也慢慢恢复成以往的模样。老武仍不敢大意,每日还抽时间陪武进说话,既想开导他也想问清楚心病因何而生。范科对原因当然不能说,只好编排说是前些日梦里都有白发白须老者授他经义,他却学不得法,一时间心急着了魔。古人对至圣先师托梦的事多会相信,老武听了虽半信半疑,但也不再追问。其实这瞎话编的并不高明,要是追问得再紧些,范科只能照书本里的孔子画像去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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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让武进对于现在父母的感情又进了一步,是真的当作了亲生父母,因为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如此待他,珍视他。他不能负了新生,更不能负了眼前的一对父母,亲情之爱才是真的人生良药。算了,范科本就是前生,他再挣扎也不能重拾回来。既然以后只有武进,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只做武进便是了。

心里既然已与前世了断,武进的身与范科的神逐渐合而为一,整个人似乎从此蜕变,尽管这种“嫁接”很是别扭。但现在,他终究是武进,也只能是武进。

既然要做武进,便要清楚知道自己的斤两。现在的武进有范科几十年积累的社会经验,有从底层白手起家奋斗的经历,有一般社会人具备的知识基础和不一般的从军经历,从哪方面考虑相对于现在的众人多少都算有些优势。相对于优势,劣势则更加明显,集中在对现有社会情况和生活环境的不了解,以及不适合于当前的思维方式、行事方式、沟通方式。

尽管存在着巨大的时代鸿沟,但直白些去想,人生里面对的主要问题不过是三个:一是如何生存,二是如何变得更好,三是在前两点的基础上实现人生价值。

凭借武家的条件,武进并不担心眼下的生活没有保障。将来会怎样不是现在可以计划,但为将来多做些积累也能为以后活得好增加些保险。所以近来武进思考的主要问题是靠什么生存,这是,至于实现价值问题是保证生存之后才要去考虑的。

武进大致可以判断出,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在父母的溺爱下混吃等死。年少时可以充分享受当下,成年以后捞个闲职接着混日子,虽不上进也算是种活法。当然也可以凭借着往世积累的经验,在新世界里闯荡一番,凭借自己的努力实现价值。

两种选择难易程度截然不同,前一个躺平或许也行,后一个历经风险也不一定能行。既然又重新活了一把,那便折中一下适当地闯一闯,总不至于还不如前一世。范科心里对能够适应当下社会,以后给自己和武家创造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还是很有信心。

既然定下心神,他决定就先从了解环境开始,不能像上一世年轻时没有多少准备就被强行推进了社会,走了那么多弯路才有小成。

很快就要到束发之年,再几年之后便已届弱冠,面临学成出仕。现在恰好可以求学、历练或是寻找商机,为将来打下些基础。曾经从商多年,他懂得无论想做成什么事,先决条件中必要有足够支撑的经济基础。至于怎么做还没想好,需要他深刻了解现状、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绝不能草率。

一些可能存在影响的问题也要先思虑好,比如和自己一起坠崖的女人该不该去找和如何寻找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难题。前世找人可以登报,可以向有关部门申请,可以通过互联网发出消息,甚至可以借舆论发动搜索,但现在这些都不可行。还有,以后会遇到些什么情况,如何防患于未然也有必要考虑。类似问题还有很多很多,需要趁着有时间动脑筋仔细考虑才行 。

而在此之前需要了解现实情况,制订符合现实的行动方案是首要完成的目标。因此,武进的人生第一个两年计划应运而生,他还列出表格将每月必须完成的一些事项进行了明确安排,而排在本月任务栏里的就是了解所居住的江陵府(也作江陵县)的环境。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武进便开始完成计划表里内容。他首先向父亲说了自己要在江陵府里走一走的打算,当然是以散心为理由。武父倒是不担心,江陵城作为南平国政治权力中心,治安一向不错,只要不主动惹事安全应该无虞。在耐心询问和叮嘱后,武父还向武进推荐了城内的几处古迹,并提出了必须要有人随他一起的条件。武进早已想好随行人选,便是当年和他一起出门的发小何四郎。

武母对于他出门走动本是担忧的,但武父认为让武进出门走走是好事,她便也同意。于是每日出门前武母都会拉过何四郎诸多叮嘱要照看好武进,还吩咐了姜伯儿子六郎带着银钱随时照顾。

武进由玩伴何四带着,在姜六照顾下乘着自己的十一路走遍了江陵城的大街小巷,第一次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了解已经存在了千年的古城的境况。

江陵城也被称作江陵府或江陵县,江陵城是现今的官称,叫府是基于唐朝的治所域划,县称却是早在秦朝时便有了,在民间一直延续混用。江陵城坐落于荆州南部,周边有三国时便已有名的长坂坡、华容和麦城,隔荆水对望便是赤壁。这时当然还没有旅游业,也没有被开发成景点,只有些文人墨客有兴趣游学或是去游览古迹、追忆古今。

城的西向有山,东、北向是平原,南临荆江(又作大江,今长江湖北段),东北近汉水。城池约为椭圆状,开有五门,城墙最高处五丈,厚多有丈余,外墙用条石和青砖构筑,内墙夯土其内,青砖于外。五座城门上均建有楼,楼外有瓮城和护城河挡护。城楼和城墙上平日里有军兵值守巡逻,城门处有守卫查验文书,以辨细作。

距离江陵城最近的是东北方的郢城,但是城池规模较小,居住人口还不及驻军人数,更像是江陵门户的一道屏障。

江陵城虽然城防坚固,但东侧少山,接近易攻难守的平原地形。城南侧紧邻的荆江,虽渡江不易却会被水军利用。为了保障江陵城的安全,城池东、西各有驻军万人,大半步军,小半水军。四郎耳语说驻军都是贞懿王的亲军,日常披甲操演不辍。城南多是水军和弓箭手,防守江岸。武进觉得,军事部署是政权安全的最大保证,要是这部署连四郎都能了解那也太过玩笑,只听听便罢。

城内规划因多年没有变化,布局稍显拥挤、混乱。主干道大约五横十纵,其中由西向东的主街两头有不少有名的道观、寺庙和庵堂,中间段是城中规模大些的老招牌酒楼、茶肆,是官吏、雅士的聚集之地,十分繁华。可能是为了避开人流,南平王宫位于城中心偏北一些,占地颇广,王宫周边高墙遍布垛楼,由亲卫军巡视护卫。宫墙外南向集中分布着各级官署,越是有权势便离宫墙越近,越是王宫常客便离宫门越近。最大的宅院是高保融之弟高宝勖的检校太尉府,规格和华丽程度远超其他。太尉府周围有几户院落稍小些,据说是与高宝勖交好的城中最为富庶的几位官商,这并不意外。

不仅王宫,紧邻王宫的诸官署日常也有守卫,需要持官牌或吏书才能够进出。

可能是出于某种考虑,大多官员的府邸并不在此,而是在城中偏东一侧。比如御使大夫陈象、陈节,谏议大夫陈汤、诸葛浩、钟匡昭、宋齐邱等的宅邸。至于官阶的高低,是否握有实权,从其府邸占地大小、车马华丽程度和随从人数便看得出来。

除中街繁华外,城内还有两处大集市。城西集市多是由水路来往的外商,以经营大宗原材料和半成品居多,来往商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客商,中小酒肆、茶馆、妓馆多围绕在西市周边。城内小商贩,售卖食物、布帛等消费成品都在东集市,规模虽不及西市却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穆家的九黄饼、李家的肉千张、李三娘鱼糕等比较有名的小吃都集聚与此。江陵城中有着“东市人多、西市钱多”的说法,便是因此而来。

两座集市武进都去过多次,是为查看有无商机,也是透过市井之地看当地的经济、生活状况。其实不光是江陵城,那一处的集市往往都是当地真实经济的展示之地。

通过多日走动,武进除了对商事有所了解,对南平国的社会现状也有了初步认识。南平虽然久未经战祸,但是吏治在三代之后已腐朽不堪,只是凭借着高家执掌的军权镇压着各方势力,才勉强维系着内部的平衡。南平王高保融虽是割据统治之人,却因为性情迂腐缓慢,又无才智能力,因此事无大小皆委任其弟高保勖决断。

太尉高保勖虽有治事之才,却身体瘦弱且耽于享乐,除比较看重的军权外并不喜每日操持政事,致使南平的政权管理十分松散。军权政治和政权在社会治理上的不作为,除了使社会财富集中于士族权势和高门大户外,法制不明和执法的缺失更是导致权力不受制约。具体表现便是多数赚钱的行业都被官商垄断,却只纳很少的税负;另一方面是常年备战,军费高昂,加上要进行水患治理和向中原政权朝贡,每年花出去的银钱都像荆江水流一样,其中绝大部分都以税负从百姓身上盘剥得来。

荆州自古以来农业兴盛,是中原地区的粮仓,农业人口众多且粮食产量稳定,这也是其成为中原战略要冲的一个原因。因产粮多,当地粮价并不像其他地区般居高不下;加上商贸通衢,商业发达,各地特产在此应有尽有。尽管如此,百姓生活仍是十分困苦,原因便是税负繁重。

税重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大致可以说明。假设卖胡饼的小贩一天售卖的流水是二十文,按五税一的规矩先缴纳官税四文,再除去含摊位费用的成本大约四文,一天下来也只能赚十文。十文里还要孝敬给市监五文,也就剩下七文。这点钱也只能保证全家人的口粮和第二天的本钱,连菜都吃不起。可能有人觉得奇怪,官府怎么知道小贩当天收入是多少?商贩在入市、退市时会被市监挨个搜身,口袋里有多少钱都有文吏记录,两个时间点上钱数差额就是纳税额。所以,在集市上为了避税只有人借出钱,却没人会收还来的钱。

确也有敢不据实报收入的人,不仅当日赚的银钱全被没收,还要承担罚款。若还敢不缴纳罚款,轻则体罚和赶出集市,重则被收押监禁,所以再没有人敢这样做。要是没有收入呢?虽然不用缴税,但是摊位费用和孝敬里长的钱却不能少,净亏也得受着,除非以后再不做生意了。

百姓小本经营要五税一,可官商的大笔营收却只有十五税一,还不见得缴纳。倒是城防驻军一年的军饷就要十万贯,只有商税还远远不够。所以,农民种地也要交重税,春种有种子税,秋收有丰收税,挖渠有水源税;猎户打猎有皮毛税;樵夫砍柴有山林税;工匠做活要交工劳税等等。一年下来,不管是农民、商贩,还是猎户、工匠大多只能对付个温饱。好在太尉府还算明智,虽然收税重但又不会让百姓吃不上饭,所以因课税造反的人并不多,也抱不成团。

这是官府明着来的税收,当然不算各级官员的私下创收。即使底层官员,在职权内找个理由便可随意盘剥百姓,即使冤假错案在行以贿赂后也大多不会受到追究,关系户说不定还能借此高升。不说大官,就算江陵的低阶小吏从百姓身上压榨来的银钱一年也不止百八十贯,为了讨好上司也舍得出更多本钱,最终形成了官场得利的恶性循环。

各县、州的主官,既是地方行政一把手又是军区首长,权利大得没边,动辄可以决人生死。武进以前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与南平相比弱爆了,此时一洲主官什么都不用做一年便能有十万贯轻松进账。于是,江陵城里一面是掌权高官、豪门大户夜夜笙歌,一面却是百姓家难以继日的贫困生活,社会的两极分化已经到了非常极端的地步。市井中的凄苦悲号与酒肉勾栏里的欢歌笑语万般不和谐又同时存在。这不过是荆州、南平乃至中原的缩写罢了,天下一般黑时,民众凄苦又能如何。

要说治安,除了南平王脚下荆州的治安情况还好外,其他各州民间盗匪猖獗,甚至官匪是一家。平常人家未到天黑便闭户封门,生怕招来盗匪光顾,以至于街道上根本不用管理宵禁,大多时间连条狗都没有。

江陵城治安虽好些,但是权贵颇多,横行街市的膏粱子弟不少。夜夜欢歌的“官二代”们在勾栏喝酒取乐后还觉得不过瘾,便去祸害百姓。哪家要是有年轻女子被这些人瞧见或是惦记上,那便是祸起萧墙,不仅女眷被抢,稍有反抗还会被权贵豢养的鹰犬打伤、打残。遭了劫难的人家不敢告官,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府尹不是行凶者的父兄、叔伯,就是其家长的同僚,哪有冤屈可伸张。早前也有不信邪的,打听到府尹是行凶者家的对头,便去府衙告状,没想到最后成了双方权斗的牺牲品,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武进为人朴实,待人和善,与家中几个年轻仆役的关系不错,因此也常听他们谈论谁家的小娘子被高门大户抢走,谁的妻女被官二代祸害,谁家被官老爷迫害等等。初闻时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他前世的社会因法治不断发展、民众法律意识提高和媒体监督的广泛参与,那些不公允的事早远离绝大多数民众,成了偶见报端的新闻,他便因此不信听到的这些传闻。

但在此时,种种胡作非为却是大白天都在公开上演。武进亲见小贩被衙役威胁交钱,又被打倒在地;也见纨绔在大街上辱人妻女。要不是何四和姜六死命拉着他,正义感爆棚的他几乎要冲过去伸张正义。事后想想周围冷漠着看热闹的人众,再看看自己的小体格,他也只能叹气。

归家后又从父亲那听到类似的一些情况,武进更确信无疑,只感叹为何世道如此,为何只剩下冷漠无情。既然从各方处听到的内容出奇的一致,他便清楚这一切必定是事实了。荆州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安定,法制的缺失、官府的不做为或者反作为,让这里早已失了民心,并不算是合格的安居之地。但是看从中原他地逃来的各色人等,他又很不理解,这样的江陵竟然是这些人向往的乐土?

在和武父详谈后,武进才更了解目前中原地区社会境况是何等极端。江陵百姓看起来过得万般不易,但是放在中原地区却是凤毛麟角的“好地方”。

自唐亡后不到一甲子的时间里,连年战祸多数都发生在中原范围内,早年间积累的社会资源早已消耗殆尽。各政权为了保护各自的地盘和势力,常年招兵买马扩充军队,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成王,余下的早晚会是败寇。蓄养军队就是不停地烧钱,招兵、军饷、器械、粮草、抚恤等等都要靠从民间搜刮大量钱财才撑得起来。权贵都想着更有权势,又哪会关心小老百姓的死活。

封建官场就如林子,什么动物都有,但多为名利而奔忙。掌权者要享受在位时的奢靡,还想靠着武力将这种美好维系下去甚至得到更多,只有依靠士族一同盘剥百姓。被士族占据的朝廷上派系林立,朝廷要员们为争取更大权力结党营私、各怀鬼胎已是惯例,“做官是为得权生利”的金标准在官场中早已是共识。当精神头都用在争权夺利和巧立名目搜刮钱财上,没有人认真治理水患,没有人积极应对天灾,不仅战祸不止,各地灾害也频发。

赋税一年多过一年且花样翻新,青壮又都被捉进军队赴战场迎敌。暴力劫夺的人祸再加上时常发生的天灾,百姓衣食无着、冻饿致死的不计其数。这就是为什么对于百姓而言,能安稳地吃上口饭便已如天堂的感受从何而来。

多年这样过下来,中原皇权已经接近破产,百姓对谁当了皇帝早已不再关心,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知足。千年的愚民策略,也让多数人在只想着顺从强权活下去,早将信念、善良、名誉等都抛诸脑后,甚至告诉后代要远离这些会害了性命的“奢侈品”。几代过后,现在的中原地区人人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百姓在强权压制下,只能咬着牙忍受而无力反抗。为了活,百姓只好举家迁徙,不跑是等死,跑了是死在路上。偶尔有些人纠集起事,但不敌训练有素的士族私兵或军队,最后只能盘踞山头做了流匪。流匪连武器都很少,不敢去找有钱有势人的麻烦,为了活着只能转而去欺负其他百姓,如此恶性循环,礼崩乐坏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总而言之,高高在上的人仍旧高高在上,为了权势和财富争斗;底层的升斗小民还是底层,为了活下去而拼命隐忍。

大形势是这样,武进听了也是无奈,他没有改变现实的能力,只能着眼于前。了解许多,武进明白想在这个世道下好好活着,只能依靠强权再参与建立强权,就像武父当年的选择一样。为此他必须收起性子融入,才能把握住接近强权的机会,再借力建立属于自己的生存基础。

看到武进近来的变化,家人自然喜不自胜。武父除了对儿子的耐心教导外,更是不遗余力地托人走关系将武进送进荆州最好的官办书院——集贤院,等上些时日便应该可以赴学。武进对能够求学没有什么兴趣,早就听隔壁玩伴赵四郎说过,南平早就没有科举了,现在都是当官的举荐亲族子弟,所谓书院就学也不过是为仕途混个文凭。

武进也是后来到了书院才知道,科举制度随着唐朝的崩坏早已名存实亡,但不仅是南平,除了南唐以外的很多地方都多年未曾举办过乡贡,更不用提科举了。这几十年来出仕为官的人多是经由当权者、士族的后代继任,少有平民为官。

武父总算是有官职的人,作为枢密使曾经的幕僚,他的社会关系即使在南平国也很吃得开,过些年再给武进找个闲职安身也不难。尽管不喜官场,武父却也没打算让武进混日子,毕竟出仕才有发展的机会,在这点上与后世望子成龙的诸多父母也没有区别。所以,最近武父一直都在督促着武进读各类经史,而武进却寻找很多不被监督的时间寻找和阅读感兴趣的地理志、兵法。

其实武进最上心的是找到些武林秘籍,幻想着可以练成绝世武功,就算不能行侠仗义于江湖,乱世中也有一身武艺保全家人。武父是正经八百的文化人,对行军打仗不感兴趣,总称其为兵祸,更对修习武技之举嗤之以鼻。

武家在城中有几家商铺,也有几处出租的铺面,每到旬日都要去盘查和收租。武进央求着管家姜伯带他同去,想借着出门找高手拜师或是寻求武功秘籍。让武进失望的是,多方打听后竟然发现这时不仅没有绿林或是江湖,也没有什么显赫的武学宗派,更没有绝世武学。恐怕他是被后世的武侠小说编排了,想想中学时还省出午饭钱租看了无数武侠名家经典巨着,顿时有种被骗了人生的感觉……。

说起行侠仗义的人,倒还真有一些消息,民间确实有行走于律法边缘的游侠儿。为此赵四郎还带着武进特意去官府前看过告示牌,画像都在那贴着但并没有什么江湖名号,只写着如:流匪寇贼象州宁不举。两个人仔细端详告示的模样引起了门前哨岗衙役的注意,盘问两人半晌后喝走了他们。可不是因为衙役有工作责任感,只是因为找到悬红匪盗有赏金而已。

虽有老话说“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可武进去的都是城中市集和店铺,根本接触不到游侠、刀客,哪里寻得到武技高手。偶尔碰上几个手上有点功夫的护院、保镖,也都是大字不识几个,别说武功秘籍了,名字写不写得全都是难题。此后武进又去了数趟市集却从未有缘得见“隐士”,也没有打听出什么秘籍。武进很失望,但是习武的心思倒还是种在了心里,还踅摸着以后游学时找个高手任师傅点拨一番,学点功夫以后用来保命也是必要。

没过多久,家里倒是来了一个护院武师,不仅拳脚功夫很不错,也识文断字。武师是武母托人特意请来的,虽说是来护院,可武家离着府衙只隔几条街,武师更是白天来晚上走,这个事武进想想都觉得蹊跷。几日后武母偷偷地和武进说,以后不要再出去找游侠了,就和护院的邓师傅学便好,以防碰到有歹心的人吃亏。武进知道定是姜伯走漏了消息,母亲请的也不是护院,纯粹是给他找了个师父,对他的溺爱可见一斑。

离赴学尚有几个月的时间,武进和邓师傅相处融洽,拳脚学得有模有样,在不比气力的情况下两人还能对拆上几招。邓师傅不仅拳脚上有些功夫,一杆青铜大戟用起来大开大阖,招式据说传自楚国精锐大戟士。南平太平了多年,没有什么战事,武进没见过战阵,但是觉得邓师傅舞起铁戟来动作简洁有力又行云流水,起码看起来十分畅快。武进一向这样认为能让人愉悦的事物多半是精华所在,不过他的体格偏瘦,气力也差得远,只能拿白蜡杆做成的假戟跟着练习招式,比起来效果就差得远了。

有句老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武进非常巧合地接触到了一门实际上和武技没有关系的本领——关节技,学会后竟然被他融合于武技。这要说起在他昏迷时来问诊的医者葛老,专治筋骨跌打损伤那位,其一套家传的正骨技艺十分了得,算得上周边几县都闻名的“骨科专家”。除了跌落山崖,前几月闹心病时也多亏了葛老才及时调整过来。

这几日闲下来,武进便特意带礼物上门拜谢葛老,还把自己重新画好的可以调节长短的新式拐杖图也带了去。葛老见了武进很高兴,见了图纸更是高兴,坚持要留武进在家中吃饭,武进只好从命。武进前世是极限运动的高手,曾接受过几百个小时的紧急外伤医疗培训,也经历过不少现场情况。当他毫不藏私地将知道的各种外伤紧急处置办法说与葛老,老人家觉得武进是个无师自通的学医好苗子,竟萌生了想收武进为关门弟子的想法。

葛老曾有一儿,执意从军后战死于郢州城下,家传医术已没了传人,又不像随意收徒。当老人提出收武进做关门弟子时,武进因为对成为医者的兴趣不大而想婉拒。又想着以后还要在这乱世行走,有自我疗伤的本事当然更好,就向葛老说自己愿意拜师但还是禀过父母才好。也考虑到不久后便要出门求学,以后精力必定十分有限,继承葛老衣钵有些勉强,所以也只愿意拜师但却无想继承衣钵行医。

不能承继衣钵让老医者多少有些惋惜,经过考虑,葛老还是愿意收武进为弟子。毕竟学医不是短期的事,他今年才刚过知命,假以时日武进还可能改变主意。当日回家后禀明父母,可能因为葛老对武进有两次救治之恩,武父意外没有反对。算了良辰吉时,武父还特意摆了香案让武进正式向葛老拜师,但约定求学前每周有两日学医技,之后授业便视书院就学情况再定。于是,武进一月之内就有了两位师父。

葛老虽是医者,但是几十年诊治病患不仅积累了丰富的正骨技艺,更是“拆骨”高手,一手关节技出神入化,卸掉关节的手法不是一般医者能够应对的,在无意间实现了武进学习绝招的想法。这个想法武进也只是在心里想,可没有胆子向师父说,要是老医者知道他不为医人而是起了伤人的心思,便先要将他的一身关节卸下来再装回去。

武进有后世的急救常识基础,也粗略了解人体解剖,学习起来事半功倍,更得了葛老喜欢,数月下来竟将独门正骨手法学了个通透。但他对问诊并不算非常用心,葛老也体谅少年人能坐得住学习枯燥的正骨和推拿手法已算不易,也不强求。他要是知道武进学习正骨手法后,回到家找邓师傅研究如何将其用在与人搏斗中,非得气吐血不可。

除了学习典籍和练习医技、武技外,武进还在家与武父学习诗文。两父子一会读史书,一会谈诗词,一会又折腾书法,一会又闲谈人生理想,生活过得十分惬意。武父的书法了得,一手飞白苍劲浑朴,让武进十分佩服。武进的行草也很惊艳,被武父私下里称作天才,也成为讨好父亲的开心菜。两父子在相互吹捧中相互夸奖欣赏,还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