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翊脚步一顿，微微抿唇：“父皇错了，四皇兄未必见得是喜欢昭华郡主。”
的确，北冥麟就是个色欲冲心之人，他能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才怪。
永宁帝被自己儿子纠正了也不恼，只是眯眸：“你真喜欢那丫头？朕早就说过，她可是你三王兄的未婚妻，他们之间有一纸婚约在呢……小子，你痴心错付喽。”
永宁帝幸灾乐祸的口气。
北冥翊喉结微微滚动，澄如明镜的眸子里是一览无余的真挚：“据儿臣所知，父皇几日前曾下旨欲将风家二小姐指给三王兄了。”
永宁帝：“……”
“若非当日起了些乱子，如今风二小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玄王妃了。”
言下之意，风卿婈与北冥玄之间的那纸婚约早就名不副其不实。
永宁帝想要捉弄捉弄儿子，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眼中酝酿出笑，笑骂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但话锋一转，他拧眉道：“只是风家出了那样的变故，那风二小姐断不能为玄王正妃了。”
北冥翊骤然抬眸，眼深浓重，眸光晦暗，透露些许隐晦的情绪，下一瞬，他掀起衣服下摆，稳稳地跪了下去，他声线如泉溪撞山石，铮铮决然：“父皇，儿臣心悦昭华郡主。”
这一瞬，跪于跟前的少年，几乎是，将一颗心都给捧了出来。
永宁帝有些震惊地看着北冥翊。
这个他亲自拉扯长大的孩子，自小沉默寡言，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今日，却将心底所想堂堂正正地跟他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永宁帝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他拧眉：“倘若朕不如你愿呢？”
北冥翊抬头，有风吹过，锦缎般的发尾掠过少年眉梢，他眉眼清绝，眼尾线条利落锋利，神来一笔般使得他眉目增添了些锐气：“那儿臣自然会尽力让父皇成全的。”
话虽如此，眼底已然锋芒毕漏。
永宁帝哑然失笑，自他跟前走过，只丢来一句：“那朕就看着！”
北冥翊攥紧衣服的双手缓缓放开，他身姿顿了顿，起身赶上永宁帝。
永宁帝还是个挺八卦的皇帝，等北冥翊跟上来，还是不解地问：“你就那么喜欢那丫头？你可是储君，你真想娶那样一个女子？她的脸……咳咳。”
若是其他儿子，永宁帝自然乐于见成这事儿。
可北冥翊不行，这是他最为爱护自己也最看重的孩子，他对北冥翊寄予厚望，风家那丫头配不上，其他不说，首先就相貌上差了一大截。
永宁帝过不了这一坎儿，他觉得若是成全了北冥翊，那就是糟践了他的好儿子。
北冥翊知道永宁帝的顾虑，他抿了抿唇，忽然开口：“父皇可瞧见方才四王兄那画中女子？那就是昭华郡主，她原本就是那样美好的。”
“朕知道，可她脸上的斑痕……”永宁帝终于回过味儿来，不由惊讶：“你不会要跟朕说，她面上的斑痕是假的？”
“是，倘若她脸上真有那块儿斑痕，四王兄怎么可能会觊觎她呢？”
这倒是说通了。
难怪！
一旦接受了风卿婈脸上的斑痕是假的，她的形象一下子在永宁帝眼里就变得完美了起来。
永宁帝眯了眯眼睛，板着脸说：“既是假的，那她几次面见朕，都带着那块儿斑痕，岂非犯了欺君之罪？”
北冥翊抿紧嘴唇：“父皇，并非她有心骗父皇一人，这盛京城内，知道她脸上斑痕是假的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她过往过得很凄苦为了自保才如此。”
永宁帝哼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你倒是替她说话了。”
说完，看也不看北冥翊，上了撵车。
北冥翊立在原地看着永宁帝的车子走远，也才上了自己的车架，回了东宫，又于百忙之中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仔细晾干又仔细装好，修长指甲忙碌间，唇畔带了一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
……
“郡主，东宫送来的书信。”明玉推门进来。
薄薄的信封上有淡黄色的云纹，乌木沉香的味儿覆在上面，风卿婈握着信封，一下子想起了北冥翊身上的气味儿。
她微微一笑，打开信封。
“一切已妥当，勿忧，勿念。”
短短几字，莫名抚慰人心。
北冥翊的字并非如何的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相反几分飘逸几分凌然，隐含一种锐利，如他的人一样，初看不经意，越细究越令人惊心动魄。
风卿婈将纸拿到灯下，细细欣赏，欣赏够了，才将纸小心折叠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明玉看着她郑重的举动，唇角微微一动，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不知郡主什么时候能知道红莲蛊发作那晚的事情……
风卿婈冲她看过来：“在想什么？”
明玉连忙掩饰掉眼里的神色：“只是在想，太子殿下好手段，竟然如此就将这件事化解了，还让皇上迁怒了陵王，让他禁足三月，被削了亲王之位，郡主眼前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北冥麟那人邪乎得很，若非郡主不是一般人，只怕真要被他得逞了。
明玉一想起之前的种种，便觉得不寒而栗。
风卿婈却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也说了只是目前，北冥麟那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断了他下半身的福气，他自然不会放过我的。看着吧，等他出来后，自然还会找上门来报仇雪恨的。”
话虽如此，少女唇畔却勾着浅笑，并没有什么忧色。
明玉拧眉：“这，这可如何是好？麟王此人歹毒手段层出不穷，不能不防啊。”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风卿婈不置可否，北冥麟作恶多端。
她阉北冥麟也不是一时兴起，自然也就做好了要与他持久博弈的准备。
“好了，今晚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好好去睡个觉吧，方才有人来通知我，明日宫里有宫宴，让我进宫。”
无论朝堂内部如何暗流涌动，朝堂外还是一番太平盛世繁荣之象，百姓衣食不缺其乐融融，宫里也是三天一大聚，两天一小宴。
次日，风卿婈用过早膳，早早了出门，准备出门赴宴。
却不曾想，走到一半，竟然遇上了风东庭。
风卿婈乍然看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风东庭原来尚算得上是个圆滚滚的身材，这才几日不见，竟瘦了许多，肥胖的三下巴直接没了，眼窝深陷，连平日里合身的官袍都变得十分宽松飘逸，走路时空空荡荡地随风摇晃。
可见风夫人那事儿给了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不过人一瘦下来，面部与轮廓就显现了出来，打眼一看，虽面有憔悴，倒也算是个五官端正的美男子。
风东庭见到风卿婈，冲她招了招手，露出一个标准的慈父笑容：“婈儿。”
竟是十分和颜悦色，只怕风卿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她如此。
风卿婈觉得有些讽刺，面上却不显，走了过去：“父亲，身子可大好了？”
风东庭叹息一声：“今日是宫宴，不好也得去啊，如今这个尚书府，就咱们父女俩人能去，为父不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样的大场面吧？”
如今尚书府丑闻不断，风夫人的好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想必是，没脸再出去抛头露面，风云瑶更不可能了，她如今没那个资格参加宫宴，风元吉还在书院里。
说来说去，也只能风东庭与风卿婈去了。
风卿婈点了点头，父女二人往正门走去，走到一半，却见到风夫人急匆匆赶来。
比起风东庭，那件事儿似乎并没有给风夫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打击，只是黯然了那么一两日，便依然满头珠翠，华光四射，高高在上。
风夫人身后还跟着风云瑶，一席广袖流云裙，妆容发饰精致，显然精心装扮过。
风东庭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褪去，看着这一对母女，心情复杂：“你们来干什么？”
“老爷，你带上瑶儿去宫里吧。”
“什么？”风东庭冷笑一声：“魏嫣，你还嫌你给我戴的绿帽子不够明显，还嫌我在旁人眼里不够笑话，要带上她去折辱我自己，打我自己的脸？”
“不是，瑶儿今日必须去宫里，老爷，算我求你了。”风夫人自知做了对不起风东庭的事情，低声下气地哀求：“就这一次，我只求你这一次！风东庭，当年的事情，错的是我，我是无辜的。”
“你！”
风东庭重重拂袖而去。
最终，还是没拗过，风夫人将风云瑶给塞进了马车里，三个人共乘一辆车，显得逼仄，空气里漂浮着一层冷凝的氛围。
马车颠簸中，风云瑶捏着袖口，怯生生地叫风东庭：“爹爹。”
“你的爹是谁？”风东庭睁开眼睛，嗤笑一声。
风云瑶面色唰地惨白，连精致的妆容都遮掩不住了，她眼眶里泪水泛滥出来。
风东庭有些厌恶地扭过头，眼不见心为净，从前他有多疼爱风云瑶，现在就有多厌恶风云瑶，风云瑶与他而言，就是一个耻辱，一个被魏嫣骗得团团转的傻蛋！
“进了宫，你尽量离我远一点。”风东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