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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大都督刘佺府邸,青砖黄瓦,楼阁此起彼伏,气派辉煌。

光是一个大门,便已经是雕梁画栋,涂红上绿,豪气逼人。大门两侧的梁柱间,绘制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怕也是出自大师之手,花重金请回来的。还有门前那两头威武石狮,高达两人,尖牙利齿,做凛然状,好不气势。

易林抬头望着那扇红漆镶金大门,门上铜钉耀辉,轻声叹了口气。

他心里默想着,一个地处边境的大都督府,尚且如此,那么长安洛阳可想而知该何等奢侈。这些个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不顾国家忧难,骄奢如此,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居安思危啊!

两人来到门前,站了许久。

小狼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易林则兴致昂扬地观摩着都督府的金碧辉煌。

见易林一直沉默不语,小狼还以为他在等里面的人出来接呢,于是提着嗓门大声呼喊道:“刘大都督,高总管,宇文大人,草民易林、小狼拜见。”

小狼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确是有点不屑。毕竟刚才那人说进去禀报,结果这么久都毫无反应,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里面的人没把外面的人放在眼里么?

半会,里面终于有个人优哉悠哉地踱步走出来。

只见他身穿灰黑长袍,戴着一顶圆帽,应该是总管一类人物。

他面色不善地望向小狼,假笑着弓身道:“想必这位便是易公子吧,小人刚才实在脱不开身,怠慢了,恕罪恕罪。”

说着他打了个请的手势,接着说道:“两位里面请。刘大都督正在宴请牛仙客大人,想请易公子一同入座。小人是刘都督府的总管刘同,刚才多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小狼被对方误认为是主子,他窘迫得微咳一下,望向易林,尴尬说道:“少爷,这……”

易林从那些雕梁画栋中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他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既然刘都督如此热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朔方节度史牛仙客的大名,我也是早有耳闻,今日有机会一见,真是荣幸之至。刘总管请吧。”

说着他一边走一边谦让地腾手打了个先请的手势,让刘总管带路。

刘同见自己看错人,错把下人当主子,难免尴尬。他也不好继续摆架子,于是微咳呵笑两下,带着两人往里走去。

一路走来,刘同见易林神色平静,完全不为府中气势所慑,知他非常人,于是态度越来越谦卑。

刘同殷勤领路,一边介绍府上情况,一边不断打着手势道:“两位这边请。”

都督府内廊桥蜿蜒交错,极尽奢华。

三人这一路走来,绕了一时半刻,经过许多廊道拱门,依然望不到正堂所在。

都督府里,除了一路上的家丁丫鬟,还有很多严阵以待的士兵。五步一兵,十步一卒,守卫森严。

刘总管在刘府也算是号说得上话的人物,一路上遇到的家丁官兵,都对他十分敬重。这些家丁即使被刘总管颐指气使,也欣然应诺,不敢怠慢。

刘府之大,可谓让人叹为观止。没离开易夏庄之前,小狼觉得易夏庄算是非常大的了,但和这都督府一比,那简直是粗野茅舍,不足一提。

然而,易林知道,这都督府的豪华,和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步入中庭,便已经能看见几个衣着光鲜亮丽的汉子在中厅里喝酒谈笑。其中一人更是豪言壮语,说什么扫荡契丹,拿下营州。

这中庭两侧种满了桂花,春夏交接之际,正值花开,芳香四溢,沁人心扉。牡丹,茶花,梅花,各种不知名的花草,隐掩于假山流水之中,可称得上是一个精致的小园林,真是别有洞天。

数十位训练有素的士兵分立两侧廊道,手持长枪,腰杆笔挺,神色严肃,目不侧视。

庭院中间的石块平地中,几名婀娜多姿的女子穿着长裙,宽袖善舞,映衬着花丛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这边请。”刘同恭敬地打了个请的手势。

他带着易林两人从右侧廊道绕过中庭,踏进了中厅。

见刘同带着人进来,幽州大都督刘佺首先起身,拉着易林入座。

他豪情万丈,哈哈大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宇文大人和高总管都赞赏有加的易公子了,请请请。高总管说易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本都督才疏学浅,一定要好好请教请教。”

“刘都督言重了。小人不才,承蒙各位抬爱。惶恐,惶恐。”

易林知他说的不过是场面话,不以为然,一边笑言应付,一边顺势入座。

小狼则很识趣地跟着刘同站到旁边,有意无意地审视周围情况。

刘佺喝得正酣,举起酒杯,向易林笑道:“易公子能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我先敬你一杯。听高总管说,青离剑能够平安到达幽州,易公子可是出了大力的。”

“不敢当。小人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还望各位见谅。”说着,易林拿起茶杯,自斟了一杯茶水,谦虚道。

刘佺作为主人,再加上已经喝得微醺,也不顾易林的托辞,连连摆手道:“欸,这怎使得。难得今日牛节度使也来了,怎能不喝个尽兴呢。孔子云,有朋自远方来,那个什么,高兴,嘿,高兴。高兴就得喝酒,对吧。易公子饱读诗书,这么简单的道理一定懂得,不会如此扫兴。”

旁边的军官也不断起哄,死命劝酒。

易林知道不做点什么,肯定是逃不过要喝酒的了,但这酒只要喝了第一杯,肯定便没完没了,他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定也要赔进去。于是他微咳两下,吐出了一口鲜血,铺垫一下后面的推辞。

易林先作黯然伤神状,露戚戚容,然后将自己如何大战契丹国师而受伤的事情,添油加醋,真真假假,讪讪道来,可谓说得栩栩如生,听得众人如身临其境,都捏了一把冷汗。

刘佺手拿酒杯,惊讶道:“契丹国师真的厉害至如此地步!?”

易林心有余悸地道:“可不是吗,如果不是被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所救,只怕小人今日也不能在此说话了。”

另一个穿着盔甲的军官,神色激动,一拍台面道:“狗贼契丹,实在是心头大恨。都督许我兄弟二人精兵五万,必取之后快。”

说话这人乃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坐在他旁边的自然是左威卫将军周以悌。两人身长力壮,不怒而威,有大将之风。

但听那李楷洛如此慷慨激昂,易林心中不免忧虑,怕这两人英勇有余,谋略不足。有勇无谋,乃为将者大忌,贸然取营州,只怕要损兵折将。

刘佺一听部下如此慷慨激昂,他自己酒意上涌,心中也豪气丛生,情不自禁地拍台而起道:“好!本都督决定亲自上阵,收复营州。现任命你们两人为左右将军,带十万精兵,整装待发。我们要一鼓作气,拿下营州,为皇上贺寿。”

李楷洛和周以悌兴奋激动得同时离座,单膝跪地,豪气万丈道:“末将领命。纵然身死,也必取营州。任他奚契丹有一百个国师,也敌不过我们这千军万马。”

易林望向一直在自顾小酌的宇文峰,对方似有感应,也望了过来。

两人相视苦笑,沉默不语。

这次是糟了个大糕,希望他们只是醉酒狂言,明天清醒过来能够再三思量,谨慎行事。

一直没说话的朔方节度使牛仙客此时好整以暇地开了腔。

他抚掌道:“好!刘都督果然是雄才大略,部下更是猛将如云,今日我算是见识了。我一定会遵守这次约定,带军从灵州牵制住突厥,以防奚契丹与突厥联合,刘都督就放心取营州吧。

刘佺喜出望外地道:“多谢牛兄鼎力相助。”

牛仙客笑道:“还望营州收复,都督向皇上请功时,勿要忘了我这出力之人。现在安禄山大人已经派人从高句丽寻得青离剑,送往京城为皇上贺寿。皇上好剑如命,这是一份大礼。哥舒瀚大人更是把家人子女送往京城安顿,以安圣心,这也是一份大礼。他们两位都向皇上示好,我们也应该有所表示。如果落于人后,被人诟病就不好了。”

幽州地处河东,所以刘佺原则上属于安禄山管辖,也算是一家。但幽州军向来独立于各个节度使,直接受令于皇帝,刘佺难免有私心,所以才想取营州,以博圣欢。而牛仙客也正因为看透了这点,才敢表明合作态度。现在地方各个势力,相互牵制,谁也不甘示弱,都想多结盟友,多占地盘,自我壮大,从而雄踞一方。

刘佺若是能够独立壮大为一方势力,不再受安禄山河东势力的制约,对他牛仙客的朔方地区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牛仙客支持刘佺出兵营州的核心原因。

大唐设立九节度使,巩固边疆,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各节度使拥兵自大,中央岌岌可危的局面。

现在,安禄山一人更是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势力最大,已经甚于敌国。

哥舒翰在河西平原,地大物博,富饶之地,势力不断壮大,直追安禄山。

至于宋昆山在偏远的岭南,长居久安,休养生息,也是不甘示弱。

剩下的其他节度使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保有自己地盘的同时,开始慢慢站队,渐渐也以哥舒瀚、安禄山、宋昆山为首分成河西河东岭南三大派。中央虽有心压制,也只能徒呼奈何。

刘佺呵呵笑道:“那是当然。牛节度使出手相助,乃大唐之福。”说着转向易林和宇文峰道:“两位公子见识过人,对收复营州有何高见,不妨一说。”

易林心里暗骂,你奶奶的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高见你个冬瓜豆腐。

他表面却不露声色,谈笑自若地道:“小人一介书生,不敢妄言军机大事。只是这突厥、契丹,唇亡齿寒,而我途径营州之时,亦知两国最近交往甚密,怕早有所谋,纵使有牛大人牵制突厥,但若要取契丹,并非易事。而且还有边塞诸国和众多部落在一旁虎视眈眈,都督大人一旦出兵,营州的整个时势就会变得错综复杂,如果不小心谨慎很可能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特别是奚族,不得不防。”

周以悌轻蔑笑道:“奚族的实力不足挂齿。听说奚族这两年都在闹饥荒,民不聊生,自顾不暇,估计都快要灭族了吧。”

易林沉吟道:“将死之人才更要防范呢。奚族地处营州旁边,夹在突厥与契丹中间,而且现在正在闹饥荒,很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出兵捣乱。奚族人常年在草原游牧,最善轻骑突击,如果突然冒出来,横叉一脚,对我军长途跋涉征战是致命的。”

他喝了口茶,顿了顿,接着说道:“于小人愚见,若要取营州,应从离间契丹突厥两国之间的关系入手,不宜发兵强取。契丹、突厥若生间隙,都督便可以从中作梗,各个击破。”

易林为了不驳刘佺的面子,绕着弯子说明强取营州一时半会难见成效,最好从长计议,但看刘佺的反应,似乎是置若罔闻,完全不当回事。

易林心想,讨伐之事真的不能操之过急,营州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收复的,冒然出兵很可能会得不偿失,别到时候营州没有收复,反而把幽州也得丢了。

牛仙客打了个酒嗝,沉吟道:“易公子多虑了。小小奚族契丹突厥,何须如此大费周折,直接渡过营水,剿灭了便是。”

易林心里那个恨呀,真想破口大骂,灭你奶奶个熊,契丹那么容易灭,营州还会丢?

但他表面却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为将者,令必行,否则有损威信,更何况损兵折将也是损的安禄山的兵,折的安禄山的将,他何必干着急。

现在各个地方势力中,安禄山、哥舒瀚和宋昆山的势力最大,若大唐想要安稳,必须将这三家的势力削弱,才能谋求平衡,否则将步隋朝后尘,群雄割据,动荡不安,最后很可能还要改朝换代。当初李家不也是从这样的地方势力不断扩张进而推翻隋朝一统天下的么。

其实易林一直以来都有个担忧,他担忧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因为他这个魂穿者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亦或者是,蝴蝶效应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历史进程此时此刻正走向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大唐真的有可能会提前灭亡!因为易林突然发现大唐的很多历史事件并没有按照史书所记载的时间点发生。唐史上,安史之乱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幽州大都督刘佺讨伐契丹的事件。

宇文峰倒是没觉得讨伐契丹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在大理寺当差,平日里都是和罪犯打交道,对天下大势、行兵打仗之事不甚了解。所以他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刘佺望向宇文峰,沉声道:“宇文大人认为如何,有什么高见但说无妨。”

宇文峰拱手作礼,淡淡道:“大理寺隶属刑部,向来只负责官府案件,用兵打仗的事,一概不过问,还望几位大人理解。”

宇文峰这样说也的确无可厚非,作为大理寺的官员,的确不应该涉入任何地方势力的行动之中,否则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猜测与麻烦。

刘佺尴尬地微咳几句,脸色闪过几丝不悦。他觉得这几位后辈也实在是不识好歹,于是便下了逐客令。

他闷声道:“那我们留下共商大事,几位请便吧。老刘,给易公子和他的随从安排住处,好生招呼。”

刘同应诺之后,带着易林、宇文峰、小狼三人离开中厅,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