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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的庭院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十步一拱门,百步一廊亭,很是雅致。

几人刚踏出中庭廊道尽头的拱门,身后白光一闪即逝,一个蒙面黑衣人从中庭侧的屋顶一跃而下,抓剑直向中庭刺去。

事发突然,中庭两旁廊道上的士兵根本应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拿剑直刺向中厅。

“有刺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佺。

刘佺能坐大都督的位置,自然是有那么上下水平。

他一套刘家枪法也算刚猛,并非坐以待毙之徒。

只见他掀起台布,桌面上的碗碟全部飞向那蒙面刺客。

刺客不顾飞来的碗碟,身移影动,继续向前穿刺。

刘佺急中生智,踢起圆桌,挡住刺客。

刺客依然毫无顾忌,将圆桌刺破。整张圆桌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刘佺和牛仙客脸色发青地愣在地原,退无可退。然而在圆桌破碎瞬间,一柄长剑后发而至,迫使刺客不得不回剑格挡。

此刻庭院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几位舞女也突然从怀里掏出兵器,和士兵厮杀在一起。长袖飘舞,士兵们根本不是对手,纷纷倒下。

其他处的士兵也闻声赶来,前赴后继,将几个舞女围在中庭。

宇文峰已经飞身回到中厅,挡下刺客势如破竹的一剑。他回身站稳,手抓着长剑,隔在刘佺、牛仙客等人与刺客之间。

这些刺客潜伏如此之久,直到刘佺等人酒过三巡,宇文峰离开之后才出手,可谓煞费苦心。

“束手就擒,饶你一命。”宇文峰长剑指着那刺客,怒喊道。

那刺客冷哼一声,挥剑和宇文峰缠斗在一起。

中庭侧的拱门这边,刘同早已经满府邸地大喊大叫,搬支援去了。

呼喊声一响,整个都督府顿时沸沸扬扬一阵乱,越来越多士兵往大厅涌过来。

易林站在一旁,一直望向屋顶,若有所思。

小狼刚想加入战局,却被易林一把拉住,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易林捋了捋衣衫,侧头凑近小狼,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狼听完易林的吩咐后面露难色,但犹豫半刻后还是点头离开,几个跳跃,消失在庭院尽头。

小狼离开后,易林轻身一跃,向屋顶飞去。

易林刚上屋顶,便飞来一支冷箭,于是他凌空翻身,脚尖轻轻点在冷箭上,缓缓落在瓦面。他脚底下还踩着刚才那支冷箭,动作甚是潇洒好看。

易林望着对面屋顶上的那个黑衣人,轻轻笑道:“你这暗箭伤人的本领还不够。”

那黑衣人举起连弩又发了一箭,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易林将脚下的箭撂起一踢,直飞而去,中途与那黑衣人发出的冷箭相撞,将其击个粉碎,最后在黑衣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下,插入了他的心脏。

黑衣人滚下屋面掉落在中庭里,把几个舞女吓得花颜失色。

易林大伤未愈,又妄动真气,一个站不稳,身体摇摇欲坠,连吐了两口鲜血。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跌坐在瓦面上,差点滚了下去。

哨声响起后,中厅里和宇文峰缠斗的黑衣人突然掏出几个火器,往地上一扔,白光一闪,浓烟四起,刺眼熏鼻。

都督府其他院落里的士兵赶到后乌央地挤在廊道间,但却已经是为时已晚。刺客早已经越过屋顶,逃之夭夭了。

浓烟散后,刺客早已经不知所踪,而庭院里的几个舞女也不知何时自杀身亡,死无对证。

易林坐在瓦面上,从衣袋内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颗茶芯丹服下。

调理一阵之后,他的身体总算有所起色,于是缓缓站起,跃下屋顶,脚步轻浮地走到中厅。

这时宇文峰追那刺客,无功而归,叹道:“这刺客当真了得,伤于我的剑下,竟还能逃脱,他轻功比我好。”

牛仙客回过神来,哆嗦道:“这次多亏了宇文大人护着,不然我们几人早成了那刺客的刀下鬼了。”

刘佺此时也心有余悸,向宇文峰恭维道:“宇文大人英雄了得。”

宇文峰没有理会刘佺的恭维,而是望着屋顶遗憾道:“可惜还是让那刺客跑了。”

易林望着庭中那几个舞女的尸体,沉吟道:“这几个舞女刘都督可知来历?”

刘佺沉声道:“这几个舞女乃府中管家刘同请来的,叫他过来一问便知。”

刘同维维诺诺地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这几个女子在街上卖艺,我见她们样子长得漂亮、舞也跳得不错,便花钱请回来。本想着今夜给几位大人助兴,图个新鲜喜庆,哪知……饶命啊!”

刘佺恼怒地吼道:“可恶!肯定是契丹突厥派来的刺客。他们最喜欢伺机刺杀我军将领,削弱我军实力。”

易林心里想着,这明显不是契丹人所为,否则光凭一个国师阿巴达,便能如入无人之境,都督府里想杀谁便杀谁。更何况阿巴达麾下还有五大弟子,号称契丹五大金刚,个个武功高强,若是干刺客的勾当,绝对防不胜防,不可能失手。

都督府虽然安排了很多士兵,守卫森严,但对于那些轻功卓越的武林高手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易林抛开心中疑虑,沉吟道:“契丹突厥不至于刺杀刘都督,因为这样做只会激怒我军,对他们毫无好处。而且现在正值春夏之际,是他们休养生息的时节,他们还不想要战乱。一旦挑起事端,惹来双方开战,只怕会得不偿失。敢问刘都督,府上是否经常有刺客?”

刘佺摇头道:“不常有。我府上守卫森严,刺客都不敢来。”

易林心里暗骂,守卫森严个屁呀,别人是不屑刺杀你好吧,如果是武林高手,就是再多守卫也徒劳。像你这种冲动鲁莽、脑大长草的大都督坐镇幽州,契丹突厥还求之不得呢,怎么舍得刺杀掉。

易林心里虽然骂爹骂娘,但表面却沉吟道:“我觉得这些刺客是冲着牛节度使来的。”

牛仙客这一惊可吃得不小,目瞪口呆道:“我?!”

宇文峰点头赞同道:“至少刚才刺客那一剑是刺向牛节度使,只是刘都督反应最快,挺身而出用桌子干扰了而已。蒙面人往北遁逃,而这些舞女和那个被易兄杀死的蒙面人又是胡人,所以刘都督说他们是契丹或突厥的刺客也不无道理。”

易林淡淡笑道:“也许吧。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故弄玄虚。这些舞女是胡女不错,但那刺客的剑法灵动细腻,巧妙而凌厉,可不像是外族的剑法。”

宇文峰收起长剑,正色道:“刺客到底是哪里人,以后再慢慢追查。既然大伙都没受伤,那就好。屋顶必须要增加哨兵,否则挡不住这些武林中人。对付武功高强的人就得设置暗哨,提前发现,否则就算府内布置再多士兵也没用。”

对于都督府的守卫安排,宇文峰也觉得很不妥当。

都督府,邻水别院。

此处院落乃是都督府靠北侧的待客雅苑,地势偏高,往北望去,景色开阔,对不远处的湖泊一览无遗,风景极好。

屋顶上,宇文峰与易林并排而坐,眺望远方星月。两人手中皆提着一坛酒,也不用酒杯,直接仰颈而喝。

宇文峰抹了抹嘴角的酒迹,爽朗道:“高总管让我替他向易兄赔罪,他忧心青离剑,也想早日回到圣上身边,所以不辞而别,和刘康统领他们先行一步回京。”

易林笑道:“高总管客气了。是我中途变故多生,耽误了太多时间。能让宇文兄留下等我,已是万分荣幸。”

宇文峰灌了口酒,痛快淋漓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要和易兄在幽州喝个痛快,岂能食言。除非易兄到不了幽州,否则必定恭候。能让易兄破戒喝酒,是我荣幸之至才真。”

易林举起酒瓶道:“好!哈哈!也只有宇文兄如此人物,才值得我易林破戒喝酒。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看了一眼刘佺和牛仙客所在的院落,表示绝对不会和他们喝酒。

易林说舍命陪君子也是肺腑之言,他重伤未愈,喝酒只会伤上加伤。但宇文峰是他出岛以来第一个想要深交的朋友,所以这酒喝得实在是畅快。

宇文峰哈哈笑道:“哈哈,易兄也是着实让人佩服。虽为书生,却无书生的迂腐之气,而且见识非凡,深浅难测。”

易林笑道:“宇文兄过奖了,我就是一浪迹江湖的普通书生。”

宇文峰正色道:“易林兄不用谦虚。光这细线牵铃的布局,奇思妙想,真是妙极。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从此铃铛阵便知易兄对术数和兵法的造诣有多深。”

易林谦虚一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见笑,见笑。宇文兄一眼便看出了我这铃铛的布局,才是真正的深谙阵法之道。”

原来两人跑上屋顶,一是为了喝酒,二是为了布这细线铃铛阵。

屋顶的瓦面上纵横交错布有多根细线,穿梭成八卦形状,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连着藏在屋檐下的铃铛,只要有人在屋顶触碰到细线,便会牵动铃铛,起警示作用。

细线如发丝,若不是专门留心注意,夜里根本难以发现。如果有刺客施展轻功从屋顶而来,十有八九要触碰机关。

那刺客向北面逃去,奔入郊外,见宇文峰并没追来,突然折回,沿着郊区向南方而去了。

幽州城乃是北方要塞,有南北两座城门,北城门是去往营州方向的路,所以平日里除了军队,甚少商旅进出。南城门才是幽州城民商用的主要城门。

幽州城的南面挖有一个护城池,中间一条石桥,横跨水面,若想要从南面出城,除非撑船渡池,否则非过这石桥不可。

黑衣人趁着夜色,用通关令牌顺利地出了城门后,再次戴上面巾,蒙面而行。然而,他奔至石桥头,突然刹住脚步,犹豫不前。

石桥上,一个青衣简洁的少年,亭亭而立,出神地望着水池中倒影的月亮,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来了个不速之客。

夜风阵阵,月光下柳絮摇晃,少年的头发随风飘起,洒脱无比。

一条柳枝被风吹落在池面,激起圈圈涟漪,碾碎了平静的月光。

那少年转过头来,不是小狼是谁。

“果然来了。”小狼解下腰间插着的长剑,淡淡道。

“你……”蒙面黑衣人一时无语,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等自己。

小狼忽然咧嘴一笑,刚才那冷峻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

他笑道:“你是束手就擒跟我回都督府呢,还是我把你打个半死再抓回都督府?”

小狼虽然表面说要抓她回都督府,但实际上易林交待的是把她抓到别的地方,不让都督府上的人知道。

小狼不知道易林为什么这样做,但他敢肯定是,这样做一定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少爷,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那黑衣人眉头一皱,怒目而视,发出一声冷哼,毫不犹豫地拔剑向小狼刺去。

月光下,剑气如虹,绚丽无比。

黑衣的这一剑精妙绝伦,让小狼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于是不敢轻敌,严阵以待。

小狼反手拔剑,向前一划,破了那黑衣人的剑气,然后飞身追上,缠斗在一起。

黑衣人左肩被宇文峰刺伤,不敢恋战,所以在和小狼你来我往的挡拆中,时刻都想尝试着绕过小狼,然后伺机逃之夭夭。

小狼自然是明白黑衣人的用心,所以一招一式,进退有度,死守石桥,不给黑衣人任何绕过自己的机会。

易林之所以叫他在此等那黑衣人,自然是深思熟虑的,因为黑人若想从城南出城,这座石桥是必经之路,以黑衣人的实力,要想活抓,必须依赖天时地利,否则难以做到。

黑衣人和宇文峰恶战之后,连夜奔忙,此刻肯定疲乏无比,再加上石桥只有两米宽,所以无论是打是逃,都已经落入小狼的控制当中。

当时小狼还怕黑衣人会转身回逃,不过石桥,但易林却笃定地说,黑衣人一定会拼死过桥,因为纵使转身便逃,也力不从心,逃不了多远。十有八九她早已经计划往南逃走,然后事先安排人手接应,所以绝不会轻易改变计划。

果然不出易林所料,这黑衣人似乎是非过石桥不可,看来是急着要往南去。

黑衣人剑法虽然灵动多变,但越打越力不从心,因为小狼明知他左肩受伤,所以故意屡屡逼他变招,牵动伤口。

黑衣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缠斗下去,于是使出一招连环劫,一连挥出多剑,拼着左肩伤上加伤,甚至废掉的风险,也要闯过去。

小狼知那黑衣人要拼命,但对方急,自己可不急,没必要拼的那么狠,于是连连后退,躲过对方连续的几下杀招。

黑衣人见小狼不拼也不让,偏偏又奈他不何,气得直瞪眼,一时方寸大乱,不顾后果地挥剑攻向前去。

小狼连连后退几步之后,突然急进,长剑一晃,快如闪电,竟然在黑衣人乱方寸后露出破绽的一瞬间,划破面布,直取右肩。

然而,小狼的剑还没刺到黑衣人的右肩便已顿在半空,因为那面布掉落后,露出了一张煞白的女子脸庞,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那女子长发梳起,作男儿状,凌厉的丹凤眼,眉毛黑密,若不是被揭开了面布,在这暗夜里,还真是难以分辨。

此刻她露出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庞,虽然由于受伤打斗而显得有点血色不足,但那轮廓分明的五官,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惊艳。

女子,一个绝色女子,月光下,黑衣持剑,甚是怪异。

望着那张花容失色的脸,小狼的身体刹那间变得有点僵硬,一时手足无措,怔在当场。

那黑衣女子也略显惊讶地望着小狼,不解他这一剑为什么没有刺下来。

黑衣女子眼神闪过一丝绝望,咬着苍白的嘴唇,冷笑道:“你不是要把我打个半死然后抓回去吗?有种你就直接把我杀了,给个痛快。”

黑衣女子不顾小狼的长剑,向前逼近一步,右肩插入剑尖,渗出鲜血,似乎一心求死。

小狼措手不及,慌忙将剑拔出,但依然保持着指向她的姿势。

她每逼近一步,小狼便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让自己的剑和她的右肩保持一寸的距离,但还是死死地挡住石桥,不让她有任何可乘之机。

黑衣女子忽然泪如梨花,挥剑隔开小狼抵住自己右肩的长剑,指着小狼道:“要么杀了我,要么让开。”

小狼见那女子凤目泛泪,楚楚可怜,怅然若失道:“不能让。你得跟我走,我最多不抓你回都督府便是。我那少爷见你是个女子,应该不会严刑逼供,最多也就调戏一下。”

一听小狼说话轻佻,黑衣女子怒得一跺脚,纵身飞起,拼着最后的力气又和小狼斗在了一起。

剑刃你来我往,霍霍生风,剑气在深夜里搅动着空气,一浪接着一浪,然后向四周散开。池塘水影晃动,泛起层层波澜,柳树枝叶纷飞,摇摇欲坠。

双剑交击,电光火石,旁边城墙上的哨兵远远眺望,只见两条人影,手执长剑,相互交织,此起彼落。

哨兵对这种武林中人的打斗也见怪不怪,深知江湖事江湖了,官府管不了也不想管。而且他们作为城楼守卫,没有命令是绝对不能擅离职守的。

黑衣女子咬着贝齿,步步紧逼,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杀招。

黑衣女子如此不顾性命,让小狼有点招架不住,大感难以应对。主要原因还是小狼第一次和女子动手,况且对方还是个已经身受重伤的美女,搞得他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小狼一退再退,已从石桥前段逼到后段,眼看就要退出石桥。

黑衣女子见小狼虽不出杀招,但就是不让自己过去,又恨又急,贝齿都快咬破嘴唇,渗出血来了。

黑衣女子忽然收剑,虚晃一招,直取小狼喉咙,小狼挥剑格挡。

她忽然变招,对小狼的剑视而不顾,冒着被剑气所杀的危险,高高跃起,翻过小狼头顶。

她落在小狼身后,然后捂着受伤的左肩,扬长而去。

在黑衣女子纵身飞起的时候,基本是破绽大开。小狼只需要轻轻松松出剑便能将她刺杀于石桥上。

然而,小狼看着她那张娇小的脸上全是不屈不挠的神情,只是愣在当场,什么也没做,连转身看她离去的背影都没有。

小狼沮丧地还剑回鞘,然后唉声叹气地向都督府走去。他心里清楚,放走了刺客,非得挨一顿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