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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楼比望水楼要雄伟壮观得多,毕竟范阳城自古富饶,无论是工匠木材,都要比漠北优厚,所以建的楼也要豪华不少。

南华楼共九层,中心一根两人都抱不下的红木顶梁柱,四周均匀设置承重柱,底层围设大理石,可谓根基坚固,难怪历经百年风雨沧桑,依然屹立不倒。

看着这宏伟壮观的南华楼,让人不得不佩服前人建楼技艺的高超,可谓鬼斧神工,让今人自愧不如。

墨家机关,鲁氏工匠,公输器械。这些传说中的手艺,如今估计已经快失传大半了吧。

南华楼是传统的围楼式构造,并非望水楼那样的层塔式构造,毕竟功能有所区别,南华楼主要侧重酒楼与客栈,而望水楼主要侧重酒楼与观景。

南华楼的一楼是大厅,厅内抬头可以直望楼顶,然后其他楼层一圈一圈往上,一楼大厅乃饭店酒馆,二楼是雅座,三楼是包间,四楼以上则是客房。

梁羽踏进大厅时,厅内已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常,上百张桌子,竟然坐满了大半,可见生意红火。

梁羽并没有登楼而上找一处雅座或者包间,而是在大厅的角落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然后点了大饼与几样小菜。这一路奔波劳累,也是该好好歇歇脚,吃顿好饭了,顺便想想该如何去与安禄山接触。

梁羽心里清楚,在和安禄山接触这件事上,必须得非常讲究,丝毫也马虎不得。

如果主动去找上门,即使安禄山认可自己的才能,但心里也会埋下一丝轻视,关键时刻一定缺乏绝对的信任,这是谋者大忌。

古之大谋者,如李斯,张良,孔明等等谋士,没有一个是主动提出追随他们主公的,都是要诚心相请,才立志效忠。如果安禄山做不到如秦始皇,汉高祖,刘玄德等人一样诚心诚意,那便不值得追随。

另外,安禄山还得真的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纵子是不会追随的,因为没有野心就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就不会有破立,纵子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谋士之道,乃识人辨事之道,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狂妄自大。

梁羽向来都将老师的这句叮嘱铭记于心。

要如何才能让安禄山注意到自己呢?又要如何才能让安禄山为自己才能所折服呢?

这是梁羽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安禄山非等闲之辈,要想得到他的青睐,让他礼贤下士,得好好谋划谋划。

安禄山正在三楼的包厢里和自己的儿子安庆绪以及一众心腹其乐融融地吃着山珍海味,聊着天南地北,慷慨高昂,哈哈大笑。

安禄山声音浑厚,犹如铜钟,就连在一楼也能清晰听到他的笑声。他这一番豪迈爽朗作风,倒真是有几分霸主的风范。

楼下大堂里,梁羽则一边吃着小菜,一边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安禄山所在的包厢。

梁羽心想,此刻他们吃喝玩乐,完全想不到麻烦正找上门来,若是一个不小心,河东三镇的安稳只怕持续不了多久喽。

这个时候,柳阳春和慕容雪出现在南华楼,不对,应该说,他们早已经在这南华楼的大堂里,只是梁羽刚刚才发现而已。

以柳阳春和慕容雪的聪慧,不可能这么唐突,一进南华楼就直冲冲地去找安禄山麻烦,肯定会事先静观其变一番。

而此时,来南华楼吃午饭的人越来越多,正是热闹之时,大庭广众之下,慕容雪怎么会放过如此之好的机会。

慕容雪带着柳阳春拾梯而上,大摇大摆地走到安禄山的包厢,掏出皇上的圣旨,从容不迫地道:“圣旨到,河东节度使安禄山接旨。”

圣旨突然而降,南华楼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毕竟皇帝派人千里迢迢从京城到范阳来,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颁旨,这种情况难得一见。

安禄山也是毫无准备,吃惊之余,应声而出。他虽没有见过慕容雪,但却认得犷骑统领柳阳春,知道这圣旨假不了。

他毫不迟疑地跪拜在楼道上,双手捧起,朗声道:“河东节度使安禄山接旨。”

慕容雪将圣旨摊开,朗声道:“河东节度使安禄山治理河东三镇有功,百姓安居乐业,边境诸国不敢来犯,特封为镇国公,拟封为东平郡王,即日启程,进京受封。”

在场众人又有一阵哇然,这可是封郡王啊,简直是大唐开国以来之先河,这等封号授予一个外姓之人,可见荣誉之高,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慕容雪将圣旨卷起放到安禄山手中。

安禄山并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脸色一片凝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始终跪在地上,未敢起身。

镇国公,东平郡王,这天大的头衔,再配上最后一句进京受封,可是让安禄山手脚发凉,一时之间失了方寸。

安禄山心知肚明,皇上开始对他动心思了,所以才想出这招让他进京。这圣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如果圣旨接了,那就得进京,进京之后想要离开可就难了。但如果不接,那就等于公然抗旨,那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皇上便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公开发难,甚至召集其他节度使群而攻之。以河东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抗衡。

虽说这是在范阳,但南华楼向来人多混杂,四海而来的人都有,其中更不乏一些武林人士,安禄山没有把握能捂住所有人的口舌。

安禄山斡旋势力多年,心如明镜。这摆明就是个陷阱,让人退无可退的圈套。

慕容雪见安禄山还在沉默下跪,缓缓示意道:“安大人,怎么,有问题吗?”

安禄山从万千思虑中回过神来,知道这圣旨是不接也得接了。现在还不是公然抗旨的时候,先把圣旨接下来,然后再想办法推辞不进京。

河东要想起兵,必须师出有名,否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上要动河东,也得名正言顺,否则便会引起民怨,白白给了河东起兵的借口。

这是一场暗中较量的博弈,看谁先耐不住性子。

安禄山此刻如果公然抗旨,一旦传出去,皇上联合其他节度使进行打压,那么河东就得被迫起事,肯定不得民心。

自古以来,失义之师,必败无疑。

安禄山跪拜道:“河东节度使安禄山接旨。谢圣上恩典。”

还不等安禄山起身站稳,柳杨春在旁边提醒道:“圣旨说即日出发。那我们现在出发如何?”

安禄山神色为难道:“河东三镇,事务繁多,还望两位大使给点时间我交代安排一下,而且我总得收拾收拾行囊,毕竟此行进京,路途遥远,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就在柳杨春要出声的时候,一声怒喝声从对面楼上包间传来:“安禄山你这个狗贼,拿命来。”

紧接着,一人持刀击破屏风,从楼上俯冲而至,直取安禄山。

安禄山脸上神色变幻,先是讶异后是窃喜,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惊恐躲避,措手不及地侧翻开去。但他身形动作略显笨拙,眼看着那柄刀就要砍到他的侧背。

电光火石间,柳杨春出手了,柳叶刀铮然出鞘,直接将来者的长刀削断,然后一脚将他踢开。

这时候安禄山的侍卫才慌张地赶上来,将那刺客擒住,然后押了下去。

慕容雪看了一眼翻倒在墙脚的安禄山,淡淡一笑道:“安大人你没事吧。安大人每天都身处险境,不若这样,我让柳大人贴身保护如何?圣旨已出,我们也有保护安大人顺利进京的责任。”

安禄山苦笑一声,诺诺道:“这样不好吧。柳大人乃京城犷骑的四大统领之一,怎么敢好意思麻烦他呢。我手下侍卫众多,就不劳烦两位使者了。”

柳阳春自然明白慕容雪的意思,于是朗声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安大人这些守卫刚才出手慢半拍的,实在是护卫不力。安大人要是受了伤进不了京,我可没法交差,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我这个犷骑统领可担待不起,所以从此刻起,保护安大人我是义不容辞。”

安禄山难以推辞,只好答应。他心里清楚,柳阳春这是要对他进行名正言顺的监视,避免他暗中耍手段。

安禄山郁闷道:“既然这样,这几天就麻烦柳大人了。”

慕容雪淡淡笑道:“不知安大人要几天才能做好进京准备呀?需不需要三军演练呀?”

安禄山知道慕容雪意含讽刺,但他心中有气却难以发泄,只能摇头苦笑道:“大使真会开玩笑。我只是需要交代一下三镇的日常事务而已,三天吧,三天足矣。”

慕容雪缓缓点头道:“那就好。三天后我们就出发进京,如果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皇上的寿辰呢。听说安大人送了一柄天外之剑给皇上贺寿,我想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大加赏赐。到时候安大人可就在众臣面前出尽风头了,可喜可贺。”

安禄山缓缓站起,一个哐啷,差点又跌倒,柳阳春迅速辅住他道:“安大人小心,跌伤就不好了。”

慕容雪潇洒一笑道:“安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呀。不过也无妨,如果是小伤小病,安大人带个大夫上路就行。”

安禄山心中愤懑无奈,脸色十分难看,但又无法发作,只能摇头苦笑道:“没事没事,只是刚才跪久了,一时腿软而已。那就有请两位大人在府上逗留三天,我们再一同进京。”

安禄山一行打道回府之后,南华楼又重归热闹。在场的人中,只有梁羽看出来安禄山刚才的狼狈不堪是装出来的。

梁羽淡淡一笑,继续低头吃饭。

梁羽知道,皇上这次的封赏对安禄山来说可不是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安禄山也的确是个聪明人,没有自乱阵脚,而且懂得隐忍。

在梁羽看来,安禄山和那个叫慕容雪的公子暗中较量,平分秋色。

安禄山的临场应对还算冷静,能屈能伸,是个成大事之人。但那个姓慕容的公子更加聪明,选择的时机和话语都恰到好处,把安禄山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这个慕容公子能把安禄山逼得退无可退,只能乖乖进京,显然是早有预谋。他非常高明,抓住了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知道要选南华楼这样人多热闹的地方宣读圣旨,在场见证的众人中,不乏官场和武林中的名门望族,让安禄山无可推诿,只能做出回应。而且安禄山不能采取极端手段,杀人灭口,翻脸不认。

此时此刻,安禄山应该正头疼着如何才能推脱不进京吧。一旦处理不好,他将落得个恃势欺君的坏名声。

梁羽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安禄山还能以什么为借口推辞不进京。

使者亲临传旨,特封为镇国公,拟封为东平郡王,一般理由根本无法推脱。若是强行推辞,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个欺君谋逆之罪都不为过。再加上柳阳春贴身监护,想要营造刺杀受伤的借口都难。如此境地,真是够安禄山头疼的,想使手段都束手束脚。

除了姓慕容的公子,安禄山身边的一个师爷也让梁羽印象深刻。

刚才那个刺客显然是安禄山的师爷特意安排的,因为梁羽看到他在往楼上使眼色,然后刺客就出现了。这师爷也是个人物,竟然知道如何帮安禄山解困,只要安禄山在南华楼众人眼前遇刺受伤,就有借口不进京了。只可惜他忽略了柳阳春的武功,一般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南华楼之后,梁羽决定登门拜访安府。

目前来看,安禄山还算是一个有能力争天下的人,不然的话,京城也不会如此忌惮他。

如今皇上欲进行撤藩,首先针对的便是安禄山,而且还派来了柳阳春和慕容雪这么两位人物,可见皇上对安禄山的忌惮。

对梁羽来说,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安禄山是最有机会在这乱世里推翻李唐争王天下的人物。

皇上要将安禄山封为东平郡王,异姓王,这已经是没有皇家血脉的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地位了。但安禄山的野心绝不止于此,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推诿进京。

只是,这次安禄山要找的推辞进京的借口必须要无懈可击,否则慕容雪和柳阳春才不会买他的账呢。要是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被抓到把柄,皇上肯定会联合其他藩王来压制河东势力。

安禄山现今是如履薄冰,必须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