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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轻狂,吵得絮儿心烦。

离府闹出这样大的阵仗,李辞非但没半点责怪,反当做无事发生,可见其城府之深。

经历失败逃离,短时间内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每日照顾李辞起居,得空便锻炼身体,一晃便到七月。

这日暴雨才歇,正屋前几株湘妃竹倒的倒,歪的歪,狼藉可怜,叫絮儿想起家中阳台上的多肉。不知台风过后是否安然,便系好襻膊拿上工具收拾竹林。

连根拔起的,捆成一束搁在旁;吹倒的扶正,系上细绳捆好,省得再被风刮倒。

忙活大半时辰已是香汗微染。恰集美从大门走来,手里拎着大食盒,絮儿看看天,“还没到时辰呢,今天那饭菜‘丢’得这样早?”

说来也奇,竟有人连着二十多天往他们院子送吃食,还都是她爱吃的。

絮儿这些日子越发不敢吃,倒是集美不甚在意,问她只说横竖吃不死人,照样大快朵颐。

集美懒懒打个哈欠,“不是那个饭。今天乞巧节,厨房做了好些巧果,廖妈妈特意托人送来,让小姐好好乞巧呢。”

絮儿不知所谓,她知道今天是七夕,却不知这朝这代过七夕有什么讲究。在二十一世纪,七夕节情侣约会腻歪,单身的人只当成购物节过,毕竟有大促。

这厢集美引她到偏房,往桌案摆下十几个小碟,全是油炸面果子,形状倒巧,有兔子的、羊角的、梅花的……

她拣了个鲤鱼形果子咬一口,滋滋流着糖,好吃是好吃,多吃两口今天又白练。只得无奈放下,蘸着唇角问:“廖妈妈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我好好乞巧?”

闻言集美咯咯笑着,轻指她打趣:“乞巧节本是女儿家求织女赐巧的么,针线上的事情呀。你想想从前往帕子上绣过什么?”

“嗯……”絮儿转着脑袋想,前些日子为掩人耳目确实在房里绣了许多花,忽地面色一红,赧声道:“线条小狗。”

集美一面替她打扇子一面逗趣, “哎哟哟,只当你全然不记得了呢。那日我还说小姐终于记起女红,拉着廖妈妈炫耀你凤穿牡丹的针法,谁知……竟是线条小狗。”

说话间人已笑倒在榻桌,怄得絮儿翻着眼皮埋怨,“也不怪我呀,你自作主张请她来瞧,我也没说记起针线上的事,都赖你。”

“好好好,赖我。”集美好容易止住笑,落到对榻继续给她扇风。

“如今七出之条是不好破了,女红不过打发时间。只是再有几月便是王爷生辰,早是早了些,咱们也该打算起来。依我看,不拘什么,你绣个花样子出来,或是做汗巾子或是做鞋面,横竖是份心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讨好了李辞放松警惕,她得机会外出才能逃走。

絮儿探近身子道:“对哦,差点忘了。我看鞋面就不必,他不能走,做鞋面倒像明摆着笑话他。”

说得集美脸色一变,最近真是越发不济事,懒得想东西不说,脑袋总不灵光。她垂目笑笑,摸了摸扇面,“真是,还好小姐虑得远,差点坏事。”

瞧她额间起了一层冷汗,絮儿摸出绢帕替她擦,“怎的近来魂不守舍,来身上了?”

集美顿觉头脑昏沉,懒怠搭话,淡淡摇头,“没有。往前来时有些畏寒怕痛,上次开药吃了三副,已然大好了。想是近来事多,有些累。”

提起累让絮儿发窘。集美什么事都抢在前头做,每日餐食不过动动脚步去院墙底下提回来,连这点小事也不让她做。

今天决定让集美放假,伺候集美一天。

赶着集美回房休息,她又是熏被铺床,又是焚香挂帐,更把屋内外所有差事揽下来。集美身子不舒服,争不过她,只好卧床休养。

检算起来,她们两人吃捡来的“外卖”已有二十多天。耳房内堆满食盒,业已成灾。这显然不是有人扔的,而是有人订的。

会是谁呢?

絮儿苦想无果,决定抓住那送饭怪人打探清楚。午前,她提前躲在墙下美人蕉旁,红色花朵掩着她银红的百迭裙,反倒不显眼。

等得热汗淋漓之际,见一柄挂钩由墙顶缓缓落下,吊着个食盒。触到地面钩子散落,再缓缓收回。

絮儿趁势抓着绳子蹬住墙壁往上爬,刚爬一半那头松了手。她“啪”的扣住琉璃瓦片,靠臂力撑起身子骑到墙上。见个年轻男人打着趔趄正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她随手拉过套钩绳,甩去勾住那男人的衣领。

男人转背跪下,一脸苦瓜相,“姑娘饶命。我就是个送饭的。什么都不知道。”

絮儿瞧他满头大汗,吓得不轻,便把语气放得更凶,“谁派你来的?说!”

那男人抬起袖口抹汗,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絮儿手上一使劲,把他拽到外墙根底下。

男人不敢看他,只顾垂头擦汗,“小的是久香居的伙计,掌柜的只叫每日送饭菜,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实说,敢隐瞒砸烂你眼珠子。”絮儿骑在墙头,勒紧了绳索。

男人挣扎着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是皇后娘娘叫送来的。其、其他的小的真不知道,求姑娘放了我吧。”

絮儿凝神细想,她什么时候和皇后搭上了干系?

按小说里写的,贵妃与皇后通常不合。贵妃是李辞的养母,那皇后是想李辞好呢,还是也想害他?

正想得出神,那男人悄悄解开后背的钩子,撒开脚步跑远了。忽听见院内传来声响,絮儿跳下墙躬身凑向花丛,假意赏花。

抬头见来人是孟总管,正笑眯眯行礼,“见过王妃。王妃这些日子可还好?”

原是孟总管从金升媳妇口里打听到消息,说王妃从燕王府赴宴归来,竟带着陪嫁丫头跑了。这会儿追问细节,好给贵妃娘娘送信。

絮儿观他笑得过分殷勤,准没好心,没好气道:“我很好,王爷也好。今日他还吃了一碗火腿粥。”

孟总管笑着又打个拱手,“听说昨日王妃赴宴受了惊吓,彻夜未归。是否请个大夫来瞧。”

絮儿往墙根看到那个食盒,心窍一动,得找人验毒。

揉着心窝道:“路上遇到贼人,索性没伤着哪里,就是唬得心肝疼。有劳孟管家请秦大夫替我瞧瞧。”

“哟,不巧,今日不该秦大夫的班。胡大夫正好在呢,他妙手仁心,比秦大夫稳当许多。”

絮儿笑笑,“什么胡大夫屠大夫,我只认秦大夫。不是他就不看了。”

说着捂住心口满目哀愁,“哎,只怕吓出毛病来倒走在王爷前头。日后闹得他鸳鸯失伴,好可怜呐。”

孟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王爷王妃两人感情这般好了,得赶紧报告贵妃娘娘。

又想往后不可顶撞王妃,讨好了她多条生路,于是连连奉承,“娘娘心善仁厚,非寻常女子可比。她老人家一向记挂王爷身子,得王妃悉心照料,娘娘也就放心了。”

马屁精,絮儿暗骂。

提着眉峰剜他一眼,“孟总管还有事?”

孟管家抬手擦汗,讪笑作揖,“没别的事,只是前些日子忙着理账,未曾来请安。今日特地给王妃请安来了。”

“噢,既来了也省得差人传你。说好的月例银子,记着发。”絮儿不欲理他,转背去了。

孟管家追上来搭话,“是是,到日子我亲自送来。”说罢识趣退下去。这一去,叫了秦大夫来。

白天府医都在,孟管家偏说秦大夫不在,肯定打着别样算盘。

絮儿觉得在王府的处境愈发凶险。赶紧请秦大夫查验食盒里的饭菜。

待秦大夫到来,夹起所有菜品观看,再一番细闻,掏出银针挨个试毒。

絮儿在旁等得心焦,“里面可有夹竹桃?砒霜?红花?麝香?”

全是宫斗常见毒药。

想李辞是贵妃养大的皇子,皇后平白无故送她吃的,八成没安好心。越想越慌,恨不得抠喉咙,把半月前吃下的东西全吐了。

却听秦大夫说:“这些饭菜无毒,且料理得当。上次诊出王妃体内湿热,这些菜都是除湿去燥的温补佳品,平日可多吃。”

絮儿横竖想不明白,皇后通过哪个渠道她的体质。满府上下知道她身子状况的也就是集美和秦大夫了。

莫非秦大夫是皇后的人?

她眯眼打量秦大夫,故意说:“秦大夫医术了得,据说宫中皇后娘娘身子不太好,该招秦大夫这样的名医进宫诊治才是。”

秦大夫听罢笑道:“宫中人事复杂,秦某早年亦在太医院当差。自知才能有限,无福服侍几位主子娘娘,便出了宫。”

见他说得坦荡,毫不避讳和皇后打过交道的样子,絮儿收起疑心叫集美给了谢银,打发秦大夫去了。

虽然饭菜无毒,可疑心病难治。絮儿决定再不捡“外卖”吃。巧的是,自那男人被发现后墙根再没出现食盒。一日三餐重新回归油山肉海。

这日给李辞送早饭,无意间提起墙根食盒的事,她难掩懊恼,“哎,没毒的话吃吃无妨。那些菜蔬多美味呀。”

转念又说:“算了,谁知道皇后娘娘安的什么心,万一等我吃惯了,哪天她叫人投毒就不好了。”

见她自言自语说了小半个时辰,李辞既心疼又好笑。

久香居的饭菜是他授意撤下的,府上已有风言风语传出,料想不日就能传往宫中。此时不宜再有动作,以免被贵妃和皇后的人抓住把柄反制,怎奈却苦了絮儿。

他略清嗓子,“粥凉了么?半时辰前就在吹。”

絮儿这才想到手上端有粥,已经放得比她的心还要凉了。“王爷,粥太凉了,等再去热来。”

“不必忙,放着我自己吃。”

絮儿要放不放的,依旧端着,“万一你肚子又疼起来怎么好,还是热过再吃吧。”

李辞冷声道:“不打紧,一碗凉粥吃不死人。”

乍听这话有些赌气的意思,絮儿冲纱帐撇撇嘴。“是吃不死人,但能累死人。若你吃了跑肚拉稀,还不是累我去请大夫。”

自打上次逃跑失败,她已是度日如年,对李辞越发失去耐性,一听他声音就想发火,忍也忍不住。

李辞瞧在眼里,只当她是小姑娘心性,久困屋中想出门玩耍。又想她乃闺阁小姐,惯常不伺候人,心里有气也属正常,因而对她一再宽容。

虽如是,却不能叫絮儿察觉他的体贴。他讨厌被人拿捏,无论絮儿是细作与否,他得掌握游戏主动权。

李辞轻咳两下,把嗓子放得些微柔软,“还好有你。只要你在,就不会让我病死。”

难得听他说句可心话,絮儿一颗心暖呼呼,嗔道:“哼!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我照顾你很辛苦。”

岂料李辞嗤嗤笑出声来,“毕竟乃药王菩萨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