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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杳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与谢朝歌平静的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车轱辘碾过青石道,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格外清晰,窗帘外偶尔闪过几道朦胧的光亮,将车厢内映上一层昏黄晦暗。

她与谢朝歌都在阴影里,无人在意光明。

“谢长杳,你很得意吧。”

谢朝歌倚着车壁,细长的眉眼流转,清醒之后的她反而整个人沉出一股清高的韧劲来。眼神清明,嘴角勾着自嘲的笑。

想她从事穿书数百年,一点点赚够积分,不择手段也要成为站在顶端的神。

或许她本身并不在乎谁是反派,谁需要拯救,谁可怜。只是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为谁的附属,谁的辅助,哪怕在自己的人生主线里也仅仅是为了救赎别人而活着。

她无比的厌恶谢长杳,这种什么都不做就被爱着的原住民。

明明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却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活着。那种骨子里的反抗,为命运所不屈的执着,恰好是谢朝歌所缺的。

在谢朝歌看来,作为书里的人只要任人宰割就好了,反正整个故事都只是被人编造出来的,是假的。

“谢长杳,你就算装得再无辜再可怜又如何,你本性跟我一样不都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你以为你就出淤泥而不染吗?虽然我也很奇怪原因,但你其实早就察觉到什么了吧。”

“你错了,我们不一样。”

长杳不去看谢朝歌的表情,抚平衣摆褶皱,将目光淡淡落在了窗外明暗辉映的灯光中。

“就比如,我永远不会选择去用一个女儿家的名声清誉去构陷她。哪怕她的确该死,哪怕杀了她,我也不会凭空将一个男人推到她身边去污蔑她不检点。”

“说着自诩善良的话,可你在下手的时候也没留情过。”

“这不是善良,这是底线。”

“谢长杳,你自己的人生都已经这么惨了,还有心思去管这些吗。我就不信你干干净净,你心底就没有任何恨意,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最惨的是我吗?”

长杳轻笑,面上流露的却是与笑容并不融洽的悲悯哀意,近乎像是在哭般。而很快,那双如墨玉的杏眸如淬着刀剑般锐利的寒光,死死的盯着坐着自己对面的女子。

谢朝歌猝不及防被揪住衣襟,她吃惊猛地抬头,对上的是长杳眼底深深不加掩饰的恨意。

长杳力度一寸寸收紧,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

“谢朝歌呢,谢朝歌又去了哪里?!”

“谢长杳,你在发什么疯!”

“你本身并不是谢朝歌不是吗?我不知道你原来的名字,也不清楚你怎么来到这个世界。我问你,原来的谢朝歌呢!”

见谢朝歌瞳孔紧缩满脸错愕,长杳陡然松开手,坐回原来靠窗的位置,那张如梨花清稚的脸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情绪失控的并不是自己。

她眉角镀着碎光,倚着窗,忽而轻笑。

“她本就是算计得来的产物,哪怕万幸被送回谢家却依旧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自卑,怯懦,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讨好母亲,讨好父亲。

出生不是她能选择,她却要为自己卑劣的亲娘背负一切冷眼骂名。她待弟弟妹妹极好,为了摆脱难堪的身世,将每一件事都做得细致体贴。

她本可以平安长大,嫁得如意郎君,或许将来不久就能过上不必再慌乱不安的日子。但——”

长杳收回视线,凝望谢朝歌。

“你出现的那一刻,她消失了。”

连同本该拥有的人生,一并被顶替,一并失去。

长杳从不觉得自己是故事里最惨的人,她尚且还活着,还能与谢朝歌一斗。可,原本的那个谢朝歌呢?

没了躯壳之后,她去了哪里呢。

长杳从观众口中听到的原剧情故事里,那个温婉善良的长姐,那个虽自尊心脆弱却从小护着弟弟妹妹的长姐,那个被彻底遗忘的角色,谁会在乎她呢?

谢朝歌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惊恐看着笑意不达眼底的长杳。

她从未觉得如此恐惧,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而她无从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某一天的降临。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她的真实身份,当年谢长杳被卖掉时才三岁,她能记得什么?她都知道些什么?!

“你认为你藏得很好吗?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就好像这个世界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可以被操控的蝼蚁。

你很厌恶现在的身世,以至于到了想尽一切办法极力想要撇清的地步不是吗。

可是姐姐,世界上没有谁会真正的厌恶自己。

除非,你不是你。”

长杳不打算暴露自己能听见系统与直播间的声音,而是找了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谢朝歌突然捂着脸笑出声,再松开手时,面上已经是一片盛怒癫狂“你懂什么!你们都只是低贱的蝼蚁,只配被高位面的主宰操控人生!

你们都是假的!活在别人编织的故事里,多可怜,多恶心,多好笑。

我的降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恩典啊,就凭你也想跟我斗,就凭你也想跟我抢东西?谢长杳,只要我愿意,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轻易碾死你!

作为蝼蚁,作为家畜,你只要乖乖伸好脖子等死就好了呀。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跟我争,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长杳静静听着,面上挂着淡笑,波澜不惊。

就好似没有温度与情绪起伏。

甚至,还能放软了声天真雀跃的开口。

“姐姐,到家啦。”

马车停下,两人跨进门槛走向不同的方向。谁也没有打算回头。

长杳哼起在江南时曾与卖花的阿婆学过的几句吴侬软语小调,听着轻快的曲子,仿佛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她想起了曾经被锁在药铺后院里的那些姐姐,她想起了第一次杀人时沾上眉眼的血,她想起了幼年时与狗夺食几欲作呕的耻辱记忆。

若是人在面临绝境时一味的只想着逃,最终又能逃去哪里呢?

小姑娘低敛眉眼,忽而轻笑。

乡下的杨氏,过几日就该到京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