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远时,九嶷山的晨雾正被太阳蒸散。
山脚下的竹楼里,阿婆攥着褪色的神袍冲进寨门,青铜铃铛撞得叮当响:“拆了!把神祠的石头都搬去修水渠!”
这动静惊醒了蹲在晒谷场剥玉米的老匠头。
他眯眼望去,竟见寨里最壮的三个后生正举着锄头砸神龛,供桌上的玉珏滚落在地,被踩进新翻的泥土里。
“造孽哟——”他刚要喊,却见那玉珏上的咒纹在土中裂开,露出底下刻着的“丁氏”二字——那是他亡妻的姓氏,早被神婆说成“不敬神灵的罪证”。
老匠头的手突然抖了。
他摸出怀里藏了十年的木牌,牌面还留着小孙女被拖去祭神时抓出的指痕。
昨夜路过断梦坡,他闻见风里飘着腐肉味散后的青草香,此刻望着被砸成碎块的神位,突然吼了一嗓子:“我家有口铜鼎!埋在后院槐树底下!”
这一嗓子像火星子掉进干柴堆。
三日后,玄甲卫的运粮车改成了收宝车,车斗里堆着锈迹斑斑的祭刀、缺角的玉琮、刻满咒文的骨签。
刘甸站在临时搭起的冶铁炉前,看火星子溅在童飞递来的账本上——那是各寨送来的器物清单,墨迹未干,还沾着山茶花的香气。
“陛下瞧。”童飞用算盘拨了拨,“十二峒里,归顺最积极的是盘家峒,连传了三代的‘圣女冠’都送来了。”她指尖划过清单,“说是当年老峒主被神婆以‘触怒星神’为由处死,冠上的珍珠还是老峒主夫人拔了簪子换的。”
刘甸捏起块沾着铜绿的祭器残片,系统在识海闪过红光:【检测到残留灵能,可重铸】。
他转身对守在炉边的老铸匠点头:“开炉。”
铜水翻腾时,刘甸看见盘家峒的年轻首领正扒着栅栏张望。
那少年的手腕上还留着当年被锁去祭神的伤疤,此刻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陛下说……要把这些废铁铸成活路?”
“不是废铁。”刘甸将残片扔进坩埚,“是他们的冤屈。”他望着铜水裹着绿锈翻卷,“等铸成印,你拿印来见我,说你峒里要修几条渠,要开几亩田——别再提什么神的旨意。”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盘承愿替陛下守印!”
炉前的玄甲卫刚要喝止,刘甸已弯腰将人扶起:“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拍了拍少年肩膀,“以后只跪理。”
这时,帐外传来青蝉的惊呼声。
刘甸抬眼,正见童飞扶着青蝉跨进帐门。
盲眼姑娘的睫毛剧烈颤动,苍白的指尖攥着块染血的丝帕——那是童飞昨夜替她揉太阳穴时,从妆匣暗格里抖落的。
“阿鸾……阿鸾她不肯喝那碗汤。”青蝉的声音发颤,“她们说……说要让我看着姐姐的血渗进玉镯,这样我就能……就能替她当容器。”她突然抓住刘甸的衣袖,“陛下,阿鸾的坟在哪?我要……我要告诉她,青蝉没忘了她。”
刘甸的掌心被她指甲掐出红痕。
他想起前日在断梦坡捡到的翡翠残片,想起秦溪说“母仪”二字背后的血债,喉间突然发紧。
他抽出手,在案上铺开密诏,笔锋顿了三顿才落下:“着鸿王府暗卫,往苍梧寻阿鸾遗孤。活要见人,死要见骨。”
“陛下。”徐良的声音从帐角传来。
这位白眉大侠抱剑而立,眉间仍凝着霜,“南疆阴气虽散,可昨日有猎户来报,说见着亡妻站在村口槐树上——那树早被雷劈了十年。”他按了按剑柄,“末将想设坛超度,怕那些……那些没走干净的。”
刘甸摸出系统界面里闪烁的“情感诱导波”数据。
这些是他近月来暗中记录的,每当有人因执念产生灵能波动时,系统自动生成的频谱图。
“超度是渡鬼,”他将数据抄在纸上递给童飞,“但我们要渡人。”
三日后,竹楼里飘起奇异的香气。
青蝉攥着阿鸾的丝帕坐在草席上,旁边是个眼眶通红的老妇人——她的儿子十年前被当作“触怒山鬼”的祭品。
刘甸点燃最后一柱“醒心引”,看烟雾在梁间凝成淡金色的雾。
“别怕。”他轻声说,“这香会带你们回到那夜,但你们会醒着。”
老妇人的身体突然发抖。
她看见十五岁的儿子被绑在神树上,神婆举着刀喊“山鬼要吃童男的心”,儿子哭着喊“阿娘救我”,而她躲在人群里,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不敢……我不敢……”老妇人哭出声。
“现在能说了。”刘甸的声音像山涧水,“说‘阿娘错了’,说‘阿娘接你回家’。”
青蝉的指尖突然发烫。
她看见阿鸾被按在玉棺里,神婆捏着她的下巴灌药,阿鸾的血染红了玉镯,却还是扭头对她笑:“青儿别怕,阿姐替你挡了。”
“阿姐!”青蝉扑进虚空,“青儿不怕了!青儿现在能保护你了!”
烟雾突然炸开。
徐良瞪大眼睛——他看见老妇人儿子的影子从梁上飘下,摸了摸母亲的头;看见阿鸾的影子替青蝉擦去眼泪。
系统提示在刘甸识海炸响时,窗外的天空正翻涌着七彩霞光,像有人把积了百年的乌云撕了道口子。
“陛下。”徐良抱剑的手松了,“末将从前总觉得,破神坛要靠剑。”他望着霞光里的青蝉,她正把阿鸾的丝帕贴在胸口笑,“现在才明白,要靠人心。”
颁布《归元元年赦令》那日,刘甸站在南疆最高的观云台上。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百姓,有峒民、有商旅、有从前的祭司,他们举着火把,把山坳照得比白昼还亮。
“即日起,”他展开诏书,声音裹着山风传开,“废人祭,止巫判。凡有冤情,可投昭雪司;凡有志向,可入鸿学阁。”他摸出腰间新制的玉玺,在月光下翻了个面——五个大字“朕亦无母亲”在火光里发烫,“从前有人说,皇帝是天的儿子。可朕的娘,是童皇后记的每笔账,是她每天说的早安。”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童飞站在台边,望着刘甸被火光映亮的侧脸,突然想起他刚穿越时,躲在破庙里啃冷馍的模样。
那时他说“要做个不被命运推着走的人”,如今他脚下的土地,正按着他的心意生长。
欢呼声中,戴宗的快马冲进人群。
他翻身下马,递上染血的急报:“陛下,兖州!”
刘甸接过急报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北方翻涌的烽烟,又低头看了看玉玺上的字。
童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五个字被火光映得发红,像块烧透的炭——要烙在这乱世里,烙出个新的天地。
三日后,当《归元元年赦令》的抄本被快马送进各郡城门时,洛阳的相府里,曹操捏着密报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案头刘甸新铸的“共治印”拓本,突然想起那个在断梦坡毁神坛的年轻人——他不是来当皇帝的,他是来重写规矩的。
而此时的刘甸,正站在鸿学阁的藏书楼前。
晨雾里,他看见十几个峒民子弟抱着书跑过,发梢还沾着露水。
其中一个小丫头跑得太急,摔在他脚边。
他弯腰要扶,却见那丫头怀里掉出本《商君书》,书页间夹着片山茶花——和童飞账本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陛下!”小丫头手忙脚乱捡书,“我……我要学律法,以后帮阿爹告倒那害他的神棍!”
刘甸笑着帮她捡起书,目光掠过远处正在修建的昭雪司。
那里的工匠刚立起最后一根柱子,榫卯间卡着块碎玉——是前日重铸共治印时,从祭器里熔出来的。
玉上的咒纹已被烧得干干净净,只留着两个模糊的字:“醒心”。
北方的风突然卷来。
刘甸摸了摸胸口发烫的金纹,听见系统提示在识海轻响:【新棋局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