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二字从柳叶口中说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距离感。
他没有再多说安慰或劝解的话,也不需要。
眼前的女子足够清醒,也足够坚韧,懂得如何在既定的命运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侯怜儿闻言,唇边浮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一丝释然,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平静。
“驸马爷豁达,怜儿明白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澜。
“时辰不早,柳某告辞了。”柳叶站起身,没有再看醉倒的两人,只是对侯怜儿颔首示意。
“驸马爷慢走。”
侯怜儿起身相送,姿态恭谨。
...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上林苑长公主府的花园里还带着露水的清新气息。
柳叶刚被侍女服侍着洗漱完毕,还没换好外袍,房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送!送囡囡上学!”
小囡囡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她今天穿着郑氏学堂统一的浅蓝色小襦裙,背着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小书包,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精神极了。
柳叶无奈地弯腰把她抱起来,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磨人精,起这么早?”
“不早啦!太阳公公都晒屁股啦!”
小囡囡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
柳叶正要说话,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
李治抱着欢欢,笑嘻嘻地说道:“姐夫早!我也要去上学啦!母后说让我以后都跟囡囡一起上学,有个伴儿。”
柳叶看着眼前这俩小祖宗,大的抱着小的,小的还赖在自己怀里,认命地叹了口气。
“都去都去,欢欢也给我吧。”
他腾出一只手,把还在揉眼睛的欢欢也从李治怀里接了过来,一手抱一个。
欢欢软乎乎地靠在他肩上,小囡囡则兴奋地晃着小脚丫。
简单地用了些早点,柳叶便带着李治和小囡囡坐上马车,往城中的郑氏学堂行去。
清晨的长安城已经开始苏醒,街道上车马行人渐多,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李治则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不同于宫廷的街景,偶尔跟柳叶说几句学堂里的趣事。
到了郑氏学堂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穿着统一蓝色学童装的孩子们像一群叽叽小雀,在家长或仆从的陪同下涌入气派的大门。
柳叶牵着小囡囡,李治则自己跳下了车。
“小舅舅再见!”
小囡囡对着李治挥挥小手。
李治笑着摸摸她的头。
“囡囡再见,好好念书哦。”
柳叶把小囡囡交给门口迎候的低年级女夫子。
看着小家伙一步三回头地被领进去,才松了口气。
李治也整理了一下衣襟,准备去高年级的院子。
就在这时,一辆简朴的青帷马车也在学堂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当朝首辅房玄龄走了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六七岁,同样穿着学童蓝衫,神情略显拘谨的男孩,正是他的孙子。
“柳叶?”
房玄龄一眼看到了柳叶,有些意外。
“真巧,送小殿下来上学?”
柳叶拱手回礼。
“房相早”
房玄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着孙子进了学堂大门,才对柳叶道:“是啊,这小子,功课得盯紧些。”
“驸马爷难得亲自送孩子,看来今日清闲?”
“谈不上清闲。”柳叶笑了笑。
“刚把小的们送进去,松口气罢了。”
他瞥见房玄龄眉宇间似乎凝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愁绪,想到昨日甘露殿议事,心中了然。
“房相可是为西域之事忧心?昨日见您与卫公、英国公面圣,可是议定了大略?”
房玄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口气,示意柳叶往旁边人少些的槐树下走去。
“唉,正是此事。”
房玄龄站定,压低了声音,眉头锁得更紧。
“陛下决心已下,十万大军西征,势在必行。茂公挂帅,药师督后,这阵仗……不小啊。”
他顿了顿,看着柳叶,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
“驸马爷昨日也在场,陛下问你那生财之道,说得轻巧,可这仗,真非打不可吗?”
柳叶有些意外。
“房相何出此言?大食灭我属国,兵锋直指安西,断我商路,此乃国朝大患,岂能不打?昨日陛下不也说,关乎国运?”
“国运自是紧要!”
房玄龄声音微提,随即又意识到场合,压了回去。
“可这代价……驸马爷,老夫执掌中书,总理庶务,国库这本账,看得最是清楚!”
“是,陛下内帑刚进了你竹叶轩那八百万贯分红,加上国库往年结余,看着是不算空虚。”
“可你可知,这每一文钱,陛下那里,戴胄那里,老夫这里,早已掰碎了、揉烂了,定好了去处!”
他伸出手指,一项项数着,语气沉重。
“陇右军镇的粮饷,那是边关数十万将士的嚼谷,动不得!”
“黄河春汛在即,堤防修缮处处要钱,这是保百万生民身家性命的,动不得!”
“陛下允诺了将作监营造新宫室的款项,虽非当务之急,但君无戏言,也不好大动。”
“还有各地春耕的农具、种子补贴,漕运疏通……林林总总,哪一项不是关乎国计民生?”
“戴胄这几日,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大片,天天在民部衙门里打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十万大军,万里远征啊!”
“一旦开拔,后续投入源源不断,国库这点底子,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房玄龄喘了口气,看着柳叶,眼神锐利。
“这还只是钱粮!再说地利,西域万里之遥,葱岭天险,气候苦寒,地形复杂。”
“大食骑兵强悍,以逸待劳,我军劳师远征,胜算几何?”
“这仗,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
柳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房玄龄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房相,您这账算得精细,是宰相该操的心,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
“我柳叶是个商人,我看这仗,非但要打,还得狠狠地打。”
“哦?”房玄龄挑眉,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