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潇男一路走来,感受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目光,听着隐约传来的低语,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淡淡的感慨。
何雨水跟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人目光中的敬意,心中对叶潇男的过往又多了几分了解。
引路的门卫小伙子挺直了腰板,仿佛带领叶厂长视察是他莫大的荣耀。
一行人刚走到办公楼前,楼梯上便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身穿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中山装,面容红润、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快步下楼。
他年纪看上去已近七十,脚步却还算稳健,只是下到最后几级台阶时,明显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着迎了过来。
正是秦德亮。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叶潇男,嘴唇微微颤抖,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已经洪亮地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叶厂长!真是您!您……您可算回来了!”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秦德亮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叶潇男的手,用力摇晃着。
他的手粗糙有力,指节有些变形,是长年劳作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秦厂长,好久不见。”叶潇男任由他握着,温和地笑着,“身体看起来还不错。”
“托您的福!硬朗着呢!”秦德亮声音洪亮,眼圈却有些发红,“就是惦记您啊!这些年,就盼着您能回来看看!咱们厂,咱们厂能有今天,都是您当年打下的底子啊!”
他松开手,却又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叶潇男,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您看看,您看看,厂子现在……当年您规划的流水线,您定的防疫章程,您培育的那种猪的后代……都还在用,都好着呢!扩大了,都扩大了!”
旁边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老职工和中层干部,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秦德亮在厂里是绝对的说一不二,严肃甚至有些古板,何时见过他如此激动失态?可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站在他对面的是叶潇男,是这座现代化养猪厂真正的奠基人。
“走,去我办公室,去我办公室坐!”秦德亮这才想起礼数,连忙侧身引路,又对周围人说,“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叶厂长回来了,是咱们厂的大喜事,但活儿不能耽误!”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但“叶厂长回来了”的消息,已然像风一样传遍了全厂。
厂长办公室里,陈设简单而整洁。秦德亮亲自泡了茶,用的是他珍藏的好茶叶。他的手还是有些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叶厂长,您坐,您坐!”秦德亮将茶杯恭恭敬敬地放在叶潇男面前,自己却没立刻坐下,而是站在一旁,像是汇报工作一样。
“您这次回来,能待多久?要不要看看厂里现在的生产?我带您转转!咱们的种猪繁育中心,是按您当年留下的笔记扩建的,现在可是全省标杆……”
“老秦,坐下说。”叶潇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秦德亮这才“哎”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热切地看着叶潇男,哪像是个快七十岁、掌管数千人大厂的一把手,倒像个等待老师检阅作业的学生。
叶潇男心中微叹。秦德亮是他当年从基层技术员中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踏实肯干,懂技术,更重要的是重情义、知感恩。自己离开后,将厂子托付给他,这些年看来,他不仅守住了基业,更是发扬光大,而且那份赤诚,丝毫未减。
“厂子你管理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叶潇男肯定地说,“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话,秦德亮眼眶又湿了,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按您当年定下的路子走。我就是个看摊儿的,守着您的基业,不敢懈怠。”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年纪大了,厂里有些年轻人觉得我思想旧了,该退休了……我也知道,是该给年轻人让位了。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啊。这是您的心血……”
叶潇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有没有合适的接班人?”
“有倒是有几个苗子,能力不错,但心性……还得磨炼。”秦德亮实话实说,“叶厂长,您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指示?”他试探着问,眼神里除了尊敬,还有一丝期待。仿佛只要叶潇男说一句,他还能再干十年。
叶潇男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次回来,主要是办点私事。顺便看看厂里,看看你。”他放下茶杯,“你也快到七十了,该享享清福了。选好接班人,带一带,平稳过渡。厂子是你的,也是大家的,更是国家的。只要规矩立得好,方向把得正,谁管都一样。”
秦德亮听着,重重地点头:“我明白,叶厂长。您放心,我一定把交接的事情办好,绝不让厂子走下坡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您说的私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只要您一句话!”
叶潇男沉吟片刻:“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您说!”秦德亮立刻坐直了身体。
“我要带走来宝。”
秦德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和几分了然的神色。来宝,那头特殊的猪王,厂里真正的“老祖宗”和传奇。他知道,那从来就不是一头普通的猪。
“我明白了。”秦德亮没有任何犹豫,“手续、说法,我来安排。厂里现在知道来宝真正重要的老人不多,都信得过。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好!”秦德亮站起身,“叶厂长,您稍坐,我这就去安排。您先喝茶,我让人把最近的生产报告和种猪繁育记录拿来给您过目——都是按您当年的法子来的!”
看着秦德亮雷厉风行出去的背影,叶潇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水是沸水,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何雨水轻声说:“秦厂长对您,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叶潇男望着窗外井然有序的厂区,缓缓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年我离开,把厂子交给他,看中的就是这一点。有他在,来宝在这里,我才放心。”
很快,秦德亮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低声道:“安排好了,叶厂长。下午就能办。对外就说来宝年老体衰,无疾而终,按规程处理。不会有人怀疑。”他顿了顿,“您……要不要先去看看它?它一直养在后院,韩老憨照料着,好着呢。”
叶潇男站起身:“好,去看看。”
后院那处清幽的独立猪舍里,当那头如同小山般的黑色巨兽,在温暖的阳光下,用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望向叶潇男,并发出欢快而低沉的哼叫时,秦德亮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欣慰又有些不舍的笑容。
他知道,这头陪伴了厂子多年、象征着某个时代的传奇猪王,终于要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了。而他能做的,就是确保这个过程,平稳、安静、圆满。
如同他这些年,为叶潇男守住这片基业一样。
# 归家聚首
来宝的“后事”办得悄无声息却又顺理成章。
秦德亮亲自监督,一份“种猪来宝(编号001)因年老自然死亡”的正式文件入了档案,几个绝对可靠的老职工帮着将“遗体”装入特制的加厚木板箱,抬上了一辆厂里常用的平板车。对外只说这头为厂里立下汗马功劳的老猪王要送去专门的处置点,也算是最后的体面。没人怀疑,毕竟猪活到这个年纪已是罕见,去世再正常不过。
叶潇男和何雨水跟着板车出了厂区后门。依旧是那条偏僻的土路,暮色渐浓。行至树林深处,前后无人,叶潇男示意停车。他对赶车的两位老职工点点头,递过去两个厚厚的信封:“辛苦了,回去就说已经处理妥当。”
两位老职工是秦德亮的心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恭敬地接过,朝叶潇男鞠了一躬,便转身拉着空板车往回走了——箱子里的“来宝”自然已消失无踪,被叶潇男悄无声息地收进了随身空间。
空间里,来宝正新奇地打量着它的新家。那是一片比红星厂后院更开阔、灵气更充沛的草地,有它喜爱的泥塘,有挂满果实的树木,还有源源不断的清澈饮水。它舒服地打了个滚,发出惬意的哼声,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更好的环境。
叶潇男感知到空间内来宝的安稳,心下稍定。他没有急着查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在路边等了片刻,一辆提前约好的吉普车驶来。上车后,叶潇男对司机说了声“去秦家村”。
回到秦家村时,天已黑透。秦淮茹和秦京茹正陪着父母在灯下说话,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秦家父母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女儿们如今有了更好的归宿,只反复叮嘱要常回来看看。
接下来两天,叶潇男一行就在秦家村住了下来。白天,他陪着秦家兄弟下下棋、聊聊庄稼,偶尔也去村里走走。秦淮茹和秦京茹则帮着母亲做饭、缝补,将这两年攒下的体己话都说尽了。何雨水也融入了这份朴素的家庭温暖中,脸上的笑容愈发恬静。
临走前一晚,秦家摆了丰盛的家宴,请了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作陪。席间,秦大山举着酒杯,对叶潇男郑重道:“潇男,淮茹和京茹跟着你,我们放心。她们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这杯酒,我敬你。”
叶潇男起身,与老人碰杯,一饮而尽:“放心,有我。”
简单五个字,却重如千斤。秦大山眼圈微红,用力点了点头。
第三天一早,辞别了依依不舍的秦家父母,吉普车载着叶潇男、何雨水、秦淮茹、秦京茹四人,离开了秦家村,驶向四九城。
他们没有回招待所,也没有去任何显眼的地方。车子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南锣鼓巷附近一条僻静的胡同口。几人下车,提着简单的行李,步行了一段,从四合院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后门平时少有人走,只偶尔堆放些杂物。此刻正是下午两三点钟,院里大多数人或在上班,或在午休,静悄悄的。
秦淮茹和秦京茹踏上熟悉的青砖地,看着眼前多年未变、却又恍如隔世的院落,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两年多前,她们就是从这里离开,跟着叶潇男走向未知的南方。院里的人都以为她们只是回农村老家生活了。
在那个年代,城里媳妇回乡下住,虽不多见,也不算太稀奇。至于叶潇男,他本身工作性质特殊(在众人认知里),经常几个月不见人影,也没人觉得异常。
“先回屋。”叶潇男低声道。
他们穿过的过道,来到西跨院。何雨水那间屋如今住着何大清和白寡妇,门关着,静悄悄的。傻柱的屋子也关着门,估计是在上班。易中海家、刘海中家、阎埠贵家都门户紧闭,只有前院隐约传来三大妈和谁说话的声音。
秦淮茹和秦京茹原先住的屋子,叶潇男早就暗中安排人定期维护,钥匙也在他手里。打开门,屋里干净整洁,只是少了人气。
“稍微收拾一下,孩子们晚上到。”叶潇男放下行李说道。
秦淮茹和秦京茹立刻忙碌起来,打扫、擦洗、烧水。何雨水也帮着整理。叶潇男则站在窗边,静静看着院子。他在等,也在看。
下午四点多,前院传来动静。是阎埠贵下班回来了,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戏文。他瞥见中院似乎有人影晃动,眯着眼看了看,认出是叶潇男,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哟,春阳回来啦?这次能待几天?”
“叶春阳”转过身,露出那副憨厚的笑容:“阎老师下班了?这次能多待几天。”
“好,好。”阎埠贵打量着叶潇男,又看看似乎敞着门的秦家屋子,眼里闪过疑惑,但也没多问,推车进了自家门。他心里琢磨:这叶春阳回来,何雨水呢?秦家姐妹怎么也回来了?不是回农村了吗?不过他精于算计,却也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这叶春阳看着憨厚,但总让人觉得有点摸不透。
又过了一会儿,傻柱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从食堂顺回来的饭菜,晃晃悠悠回来了。看到叶潇男站在中院,他眼睛一亮:“春阳!还没走呢?雨水呢?”
“在屋里收拾呢。”叶潇男笑道,“柱子哥,晚上别做饭了,一会儿家里孩子们都回来,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孩子们都回来?”傻柱一愣,随即想起何雨水提过,叶春阳老家还有几个侄子(他以为的),“那敢情好!人多热闹!我这儿正好带了点好菜,一会儿添上!”
正说着,前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普通工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帆布包。正是秦羽。
他看到叶潇男,脚步微微一顿,冷峻的脸上瞬间柔和下来,加快步伐上前,低声道:“爸,我回来了。”
叶潇男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屋说。”
秦羽跟着叶潇男进了屋。屋里,秦淮茹、秦京茹、何雨水见到他,都笑着招呼。秦羽一一叫了人,放下包,便挽起袖子:“妈,小姨,要做什么?我来帮忙。”
秦淮茹忙说:“不用不用,你歇着,坐火车累了吧?”
“不累。”秦羽话不多,却已自然地接过何雨水手里的水壶,“我去打水。”
接着回来的是叶秋。他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戴着眼镜,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身上带着书卷气,更像是个文员或教师。他进门后,同样先恭敬地叫了叶潇男“爸”,又温和地向秦淮茹等人问好。
然后是叶修。他比秦羽和叶秋都壮实一些,皮肤黝黑,穿着蓝色的铁路制服,走路虎虎生风,嗓门也大:“爸!妈!我回来了!哟,秦羽哥,秋哥,你们到得早啊!”
最后到的,是金、木、水、火、土五兄弟。他们是前后脚到的,有的穿着工厂的工装,有的穿着略显时髦的夹克,年纪都在二十上下,朝气蓬勃,一进门就把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爸!”
“爸我们回来了!”
“秦姨!何姨!”
“京茹姐!”
屋里顿时热闹非凡。。
秦淮茹和秦京茹看着满屋子的孩子,眼圈都红了。两年多不见,孩子们都长大了,成熟了,但看他们的眼神,那份依赖和敬重丝毫未减。
叶潇男站在屋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儿子们——秦羽沉稳干练,叶秋斯文内秀,叶修爽朗豪迈,五兄弟也各有个性,但眼神都清澈明亮。他知道,这两年多,他们各自在四九城扎根、成长,都没闲着,也都没让他失望。
“都坐。”叶潇男开口,声音不高,屋里却瞬间安静下来。
孩子们各自找地方坐下,目光都聚焦在父亲身上。
“这次叫你们回来,一是聚一聚,家里人都回来了。”叶潇男目光温和,“二是有些事,要跟你们交代。”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和你们秦姨、何姨、京茹姨,在南边安了家。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更少。你们在四九城,要互相照应。秦羽是大哥,多看着点弟弟们。叶秋心思细,多帮着出主意。叶修性子直,做事要稳。你们五个,”他看向五兄弟,“各有所长,也要拧成一股绳。”
孩子们认真地听着,点头。
“工作上,按部就班,脚踏实地。遇到难处,兄弟之间多商量,解决不了,可以找秦羽。”叶潇男说着,看了秦羽一眼。秦羽微微颔首。
“生活上,照顾好自己。成家立业,顺其自然,但要找踏实本分的人。”叶潇男的目光扫过几个年纪稍大的儿子,“有什么想法,可以跟你们秦姨、何姨说,也可以写信给我。”
“爸,您放心。”秦羽代表兄弟们开口,“我们会好好的。您在南边也要保重身体。”
叶潇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没事。你们好,我就好。”
接下来,叶潇男又简单问了几句各自的情况。
秦羽在红星武校,当之无愧的头头。
叶秋和叶修,在计算机方面的技术,已经超过了所有人。
代替了叶潇男原本的位置。
金木水火土五兄弟,医学造诣方面更是极大。
叶凌和叶默他们,也在各自的领域发光。
叶潇男听着,偶尔点头,并不多加评论,但心里有数。
天色渐暗,秦淮茹和秦京茹张罗的饭菜也差不多好了。
菜虽然不算特别丰盛,但量大实惠,有肉有菜,热气腾腾。
叶潇男只是微笑听着,偶尔抿一口酒。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看着身边的女人们,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四合院,心中一片平和。
临走前,秦羽落在最后,低声道:“爸,您放心。这边一切有我。”
叶潇男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去吧。”
秦羽点点头,深深看了父亲一眼,又向秦淮茹等人道别,这才转身融入夜色。
屋里恢复了安静。秦淮茹、秦京茹、何雨水收拾着残局,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虽然只是短暂相聚,但看到孩子们都好好的,她们心里就踏实了。
叶潇男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清冷的月光。
这次回四九城,接来宝,安顿何大清,过户房子,与儿子们团聚……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四合院的这一页,终于可以彻底翻过。
接下来,该回望北岛了。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需要他经营的未来。
他回头,看着在灯下轻声说笑的三个女人,心中涌起暖意。
无论走到哪里,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