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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尚行开始一板一眼地陈述:“这泉州琳琅窑,乃林侍郎于去年春提议创设。其政令依据主要有三:一为《户部则例》中关于官营窑务的旧规,然此窑专营外销,故有所变通;二为陛下特旨准允的‘新辟财源、以裕国用’之策;三为参照市舶司与外商交易之若干成例,加以细化……”

尚行的讲解不可谓不细致,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将设立琳琅窑的政令依据、审批流程、初期章程娓娓道来,遇到可能不易理解之处,还会特意补充说明背景。态度恭谨,内容详实。

然而,皇帝耐着性子听完这一大段严谨却略显冗长的“政策回顾”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了。

他发现,尚行说的这些,对于解决手中奏疏提出的那些具体而棘手的问题——比如“如何创新花色提升竞拍价格”、“是否该答应某国的独家经销请求”——没有丝毫直接的帮助。

这就像有人问“晚饭吃什么”,对方却认真地从“人类饮食文化起源”开始讲起一样。

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两摞高高的奏疏,又扫过下面或低头、或茫然、或同样一筹莫展的臣子们,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浓浓的悔意,如同殿外渐沉的夜色,无声无息却又沉重无比地淹没了皇帝的心头。

他有点想念林淡了。

那个总能将纷繁复杂的商事条陈得清清楚楚,将利弊得失分析得明明白白,最后呈上几个稳妥备选方案,只待他朱笔一圈的林子恬。

以往他觉得林淡做事有时过于大胆,总在旧例边缘试探,甚至有些先斩后奏的嫌疑。可如今,面对着这堆无人敢碰、无人能解的“烂摊子”,他才猛然惊觉,那些被他视为“逾越”的果断处置,背后需要何等的眼光、魄力与对实务的精熟!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奏疏边缘。

安乐那丫头,不过是想开个绣苑,多大点事?他怎么就疑心到林淡头上?他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甚至乐见其成,不是吗?

此刻这些堆积如山、关乎真金白银和朝廷体面的事务,想来若是林淡在,早就梳理妥当,拟好章程,甚至可能连应对后续变化的预案都备下了。

他只需像往常一样,听着简明扼要的汇报,提笔写个“准”字,或者至多问上一两句,便可高枕无忧。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深更半夜,将半个商部的官员拘在宫里,大眼瞪小眼,如同面对天书?

这简直是自找麻烦!

悔意如同藤蔓,缠绕收紧,让他胸口发闷。这股情绪必须得有个出口,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象征性的补偿,也能稍稍缓解他此刻的烦躁与愧疚。

“夏守忠。”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

一直垂手侍立在阴影里的夏守忠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朕记得,朕的私库里收着一株极好的花甲茯苓,是去岁滇南进贡的珍品,有固本培元之奇效。”

皇帝语速略快,仿佛要借此压住别的情绪,“你亲自去一趟,给林子恬送去。再告诉孙一帆,务必竭尽所能,将林爱卿的身子调养好。需要什么药材,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无论多珍贵,只要太医院没有或不足,立刻列单子上报,朕从内库拨给。”

紫宸宫中的众臣闻言,皆是微微一怔,心思各异。

怎么皇上突然在这焦头烂额之际,提起还在病中的林侍郎了?但无人敢将疑惑问出口,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更加屏息凝神。

唯有陈敬庭,听完皇帝这番明显带着补偿意味的吩咐,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一直低垂的眼帘抬起,毫不客气地朝着御座方向,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臣子的惶恐,只有老臣对君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愤懑与不赞同。

皇帝自然是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但他此刻心虚理亏,只能假装没看到,略显狼狈地移开视线,认命般叹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拉回那令人头痛的奏疏上,继续与商部官员进行着那效率低下的、“鸡同鸭讲”般的艰难沟通。

——

夏守忠捧着花甲茯苓抵达林府时,夜色已深。林府上下依旧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担忧之中,但比起前几日的死寂绝望,总算有了些许微弱的活气。

林淡在傍晚时分,曾短暂地彻底清醒过一次。虽然时间不长,但足以让守候多日的孙御医和所有林家人喜极而泣。

孙御医几乎是扑到床前,仔细诊脉、察看气色,确认不再是昏迷,而是真正有了意识的清醒后,差点老泪纵横。能醒,就意味着能自主吞咽,能服药进食,就有痊愈的希望!

尽管林淡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那双总是沉着锐利的眼睛,总算能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微微转动,看向围在床边的亲人。

孙御医抓住机会,立刻将温着的汤药一碗接一碗地喂下去,直喝得林淡眉头紧锁,觉得舌根都浸满了苦涩,仿佛失去了所有味觉。

紧接着,又是一小碗精心熬制的、几乎不见米粒的稀薄米粥,被小心翼翼地喂下。完成这一切,孙御医才长长舒了口气,允许林淡稍作休息。

就是这极其宝贵的、清醒的小半个时辰里,林淡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向守在床边的四弟林涵询问了外界情况。

林涵强忍激动,将这几日朝堂风波、皇上态度、尤其是商部陷入瘫痪、皇帝深夜召集官员议事等消息,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兄长。

尽管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无法思考,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本能和那份对时局近乎刻骨的敏锐,让林淡在听完这些信息后,混沌的脑中瞬间闪过一道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