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爷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儿子,又看看旁边依旧从容下棋的王妃,脑子里那些年少时为了在复杂宫廷中生存、为了替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解决一些不便出面难题而用过的种种“不上台面”但极其有效的手段,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对啊!
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彻底忘了?!
这些年太平王爷当久了,刻意收敛了所有痞气”,只想做个富贵闲人,竟真的把自己曾经最擅长的“浑水摸鱼”、“胡搅蛮缠”、“以退为进”甚至“装疯卖傻”的保命兼办事绝活,给生生压抑到记忆角落了!
一种混杂着荒谬、恍然、以及绝处逢生般兴奋的情绪,瞬间冲灭了方才的绝望。
“来人!” 忠顺王猛地掀开被子,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陡然有了力气。
“备轿!更衣!本王要立刻进宫面圣!” 他一口气吩咐道,就要下床。
“王爷!” 这下连一直淡定的王妃都忍不住放下棋子,蹙眉看了过来,“这都三更天了,宫门早已下钥。您此刻入宫,非有十万火急的兵事或大变故不可。更何况您还病着,皇上那边……只怕也早已歇下了吧?此时惊动,于礼不合,于您圣眷也不利。”
“歇下?” 忠顺王嗤笑一声,眼中闪过对兄长脾性的了解与笃定,“他肯定没睡!紫宸宫的烛火,指不定比咱们这儿还亮呢!”
他一边在内侍的搀扶下艰难地套上外袍,一边语速飞快地分析,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日小朝会之后,商部那群人就要再次被拎进宫了。
“按今日紫宸宫里那‘鸡同鸭讲’、一筹莫展的进度,再给他们三五日,也理不清那堆乱麻!等到那时,皇上耐心耗尽,怒火更炽,本王这病也就到头了,到时候被架上去,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现在,皇上正最头疼、最后悔、也最……需要有人给他搭个台阶下的时候,本王主动送上门去!”
他系好衣带,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早下手,才能占先机!”
忠顺王爷这回算是猜了个正着。
紫宸宫内,皇帝心头纷乱如麻,哪有半分睡意?忽闻外间王庸带着十二万分小心地禀报,说忠顺王寅夜叩宫,有急事求见。
皇帝心猛地一沉,第一个念头就是又出事了?!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然让他有些草木皆兵,实在无法再承受任何新的坏消息。他强压着心悸,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让他进来。”
看着弟弟脸色依旧病恹恹却眼神活泛地走进来行礼,皇帝满腹狐疑,不知他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出什么事了,值得你深更半夜、带着病体跑来?” 皇上心惊胆战地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萧鹤岚的每一丝表情。
“臣弟给皇兄请安。” 萧鹤岚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眼看了看左右。
皇上会意,虽不解其意,还是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王庸带着殿内侍立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心中默默祈祷这位王爷可千万别是来火上浇油的。
待到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皇帝才耐着性子问道:“人都走了。什么事,说吧?”
只见萧鹤岚先是扭头,鬼鬼祟祟地确认殿门确实关严实了,然后猛地一个转身,一个箭步就蹿到了皇上面前——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地砖上,双手向前一扑,牢牢抱住了皇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腿!
“皇兄——!” 一声拖长了调子、带着哭腔的哀嚎骤然响起,“求皇兄开恩,给弟弟一条活路走吧!”
皇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个趔趄,待听清这熟悉的、哼唧不成调的撒泼耍赖腔调,再看弟弟那毫无形象、就差在地上打滚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熟悉的头痛感汹涌而来。
这套路!这小子小时候不想练字、不想背书、闯了祸想让他帮忙遮掩时,向来都是这一套!几十年了,居然一点没变!
“你……”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试着抽了抽腿,没抽动,只得无奈道,“你怎么就没有活路了?朕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商部尚书的椅子烫着你屁股了?”
“皇兄啊!”
萧鹤岚抱得更紧了,仰起脸,努力挤出一副愁苦万分的表情,“臣弟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您让臣弟坐在商部尚书这位子上,说得明明白白,就是为了给林淡那小子撑腰,当个摆着好看的菩萨!如今正主林淡重伤倒下,眼看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臣弟还厚着脸皮占着这位子不动弹,岂不是要成了朝廷上下的笑柄,口水都能把臣弟淹死!皇兄,为了臣弟这点可怜的颜面,也为了商部能早日正常运转,您就行行好,另选一位真材实料的贤能顶上去吧!臣弟感激不尽!”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弟弟唱作俱佳的表演,心中那点因林淡辞官而起的郁闷烦躁,竟奇异地被这出久违的闹剧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穿把戏的冷笑。
他慢悠悠地反问:“所以,绕了这么大圈子,你的意思就是——你也要辞官不干了?”
“也?” 萧鹤岚的哭声戛然而止,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字眼。
他立刻松开手,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点泪意,只剩下满满的惊疑与好奇,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哥,“除了臣弟,还有谁辞官了?”
他飞快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从那疲惫、恼怒、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表情里,迅速读取信息,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是……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