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不如妓女。
倚门卖笑的姐姐,营的是皮肉生计,却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恩客掷银,姐献风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交易。
纵是逢场作戏,姐姐眼角眉梢的春情,也可慰那掷银的冤大头片刻暖意。
若遇有情义者,也能赎身从良,得享善终。
可是细作呢,那不是去当畜生吗?
还好陈根生畜生都不如。
陈根生叹了口气,蹲下身子。
这岛上别的不多,硌脚的烂沙子管够。
那两个守卫正靠在石坊柱子上,手里拎着那两坛子加了童子尿的烧刀子,正要去拍那红泥封口。
见陈根生去而复返,那左边的黑影动作一顿,隔着面具也能听出几分厌恶。
“怎么着?路不认得?”
陈根生呵呵一笑。
“方才走得急,忘了问那新人堂具体的规…”
一捧混着细碎贝壳渣子的海沙,朝着两人的面门泼了过去。
海沙迷眼,那是钻心的疼。
“啊!我的眼!”
左边守卫本能地去捂眼,喉咙里的惨叫才刚开个头,便蔫了。
陈根生的身子像是一条滑溜的游鱼,拿着仵作刀,顺着那人下颌骨与脖颈连接的那处软肉,噗嗤一声就捅了进去。
刀锋进去之后,手腕顺势一搅,再往外一拉,一股子热流乱喷了出来,那守卫捂着脖子,身体抽得像一条傻狗。
剩下那个守卫听见动静不对,反手就去拔腰间的刀。
可刀柄还没摸热乎,他就觉着胯下一凉。
陈根生右手抛刀,左手接住,抬手一划,便扎进了那人的大腿根内侧。
这地方有根大筋,也有根大管子,一旦破了,那血比喷泉还猛。
守卫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陈根生绕到他身后,左手扳住那人的下巴往后一掰,露出紧绷的咽喉,左手刀又是一抹。
呲啦。
两具尸体倒在沙滩上。
陈根生站在尸体旁,擦了擦刀。
“怪哉。”
世间多有奇人,久疏本业,一旦重拾,竟能熟稔如故。
他至今未解,自己何以对人身脏腑肌理,通晓至此。
按理而论,这《血肉巢衣总纲》其眼下显露的功用,也未言明能赋予他这般能耐,不过是助他凝练出一道伪灵根罢了。
最近,手像是长了眼睛。
左手怎么扣的咽喉,右手怎么挑的大筋,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活儿已经做完了。
他胃里一阵阵地泛酸水。
那种饿,不是肚子空了想填糠,是骨头缝里张开了嘴,想喝血。
陈根生叹了口气,把刀往腰里一别,在那两人身上摸索了一番。
两个钱袋子,沉甸甸的,约莫有七八两碎银。
然后便是开席。
吃得有些急,没太品出咸淡。
怪事。
那么多血肉塞进去,肚子不见鼓胀,反倒进去多少化多少。
丹田那块地界,隐约升腾起一股子热气,不似往日里喝了凉水那种坠胀,倒像是一种气感。
“还差三个。”
陈根生顺着路,往里走。
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前头豁然开朗。
就是个巨大的溶洞口子,顶上挂了两盏红得渗人的大灯笼。
“干什么的?”
“我是李德旺的侄子,来送酒的。”
那守卫刚想伸手去接,脸色骤变,一脚就把陈根生踹到了边上的草窝子里。
“滚一边跪着去!老祖来了!”
这脚力道一般,陈根生顺势就在地上滚了一圈。
又来活儿了?
四周忽然静得有些吓人。
一阵脚步声,从溶洞深处传了出来。
“没有吧?”
“真没有吧?”
陈根生把眼皮子抬起一条缝。
但见那红灯笼影下,踉跄走出个瑟瑟发抖的白眉青年。
其人面色尚算康健,瞧着不过三旬年纪,身上却穿着一袭从未得见的华彩锦袍。
“我看那角落处有个黑影,莫非是那东西?嗯?是不是?”
“回李稳老祖,当真踪迹全无!这洞府内外,便是那石头缝隙,也已用滚水浇淋了三遍,纵是一只蝼蚁,也早该烫化了。”
此时的李稳虽历数劫,腹内金丹尚存,一身修为却已荡然无存。
其父李蝉竟为防他再生祸端,将他化作了这副模样。
“老祖放宽心,这是海上的孤岛,离那青州陆地隔着水路呢。那青州大蠊虽说凶悍,可它到底是虫豸,哪能飞渡这茫茫大海?”
李稳听了这话,方敛了忧色,双手拢于袖中面露笑意,复又问道。
“当真一只不剩?”
教众们躬身细禀。
“此岛原先虽有土生蠊虫,个头甚小,不及指甲盖大小,不过爬灶偷腥罢了。自老祖定此地为仙家福地,我顺天教众兄弟便挖地三尺,以滚烫沸水,一寸土一寸土地浇淋而过。”
李稳拢在袖子里的手一直在抖。
海岛孤悬,夜风钻进这溶洞里,像极了当年红枫谷那把悬在头顶的剑鸣。。
“老祖,喝口热茶压压惊。”
身旁的黑衣执事是个有眼力见的,弓着腰递上一盏琥珀色的茶汤。
李稳没接,又是问道。
“我让你查的事,青牛江郡,那个名字都翻烂了没有?”
黑衣执事赶忙低头。
“回老祖,青牛江郡下辖三县十八乡,算上刚出娘胎还没断奶的,叫陈根生的,一共六千三百二十一人。”
李稳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都是些什么人?”
执事苦笑一声,掏出本册子往上递了递。
“老祖,这名儿贱好养活,凡俗乡下泥腿子都爱叫。这六千多人里,有种地的、打鱼的、杀猪的、乃至掏大粪的,近一点的还有个仵作学徒,抬尸体的。”
“全是凡人,没灵根没修为,连个能打把势卖艺的都没有。”
李稳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涣散。
“凡人好啊,凡人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总不至于化凡成个掏大粪,抬尸体的。”
心绪难平,滋味复杂。
他对陈根生之情,实乃纠葛难明,然贪念作祟,终是难释。
可怜李蝉建族大业的那本通天灵宝《弟子录》已然遗失,父亲曾说多半为陈根生所窃。
又说他心肠歹毒,智计过人,唯结婴之途必遭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