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从天而降。
不是云，也不是光，是整片穹顶在几秒内变成了一种均匀的红。像被浸透的布，没有边界，也没有源头。实验室的自动调光系统失灵了，玻璃外的世界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张虎坐在操作台边，手臂还连着采血管。针头没拔，液体已经停止流动。他抬头看我，我没动，只是把注射器握得更紧。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自然现象。
上一次心跳同步后，方舟内部的能量频率稳定了十分钟。那之后，生态舱失控，时间晶体污染扩散。现在，这片血色覆盖了所有观测窗口，包括地下三层的生命科学舱。
我低头看培养皿。里面是张虎的血液和最后一版医疗剂的混合样本。原本应该静置反应，但现在液体开始翻涌，像是被什么从内部推动。
“开始了。”他说。
我没有回应。仪器屏幕上的数据全乱了，心率、血压、基因活性曲线全部跳成锯齿。不能靠机器判断了。
我把注射器里的药液缓缓推进混合皿。这是第三次尝试。前两次都失败了，一次引发高热休克，一次让他的皮肤出现金属裂纹。这次我不想再按流程走。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微亮。一缕电磁脉冲顺着金属支架传入设备核心，模拟他战斗时的状态。我知道他在冒险。那种状态下，变异基因会全面激活，如果药剂压制不住，晶体化会直接蔓延到心脏。
液体由黑转红。
不是简单的变色，是流动方式变了。它开始旋转，形成环状结构，边缘清晰，中心凹陷。我盯着它，呼吸慢了下来。
这图案我见过。
第238章，创世之门启动时的投影就是这个形状。当时是林川用零域能力构建的入口模型，用来连接两个生态区。现在它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滴血里。
全息屏突然亮起。
没有信号输入，也没有启动指令，它自己打开了。一行字浮在空中：
“和解需献祭记忆——选择一人，交出最深之痕。”
张虎看了我一眼。
我想举手。还没抬起来，他伸手拦住我。
“医生的记忆是用来救人的。”他说，“我的……是用来记住谁该死的。”
他闭上眼。
我看见他脖颈处的肌肉绷紧，额角渗出细汗。不是疼痛，是某种内在的剥离。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手指抽搐了一下。
培养皿中的红色液体突然静止。
然后，缓缓上升，脱离容器，悬浮在空中。它不再是液体，更像是某种凝固的信息体，保持着创世之门的轮廓。
外面的天空震动了。
不是声音，是视觉上的波动。血色星云开始分裂，一道缝隙从中打开。透过那道缝，我看到了别的世界。
无数个平行空间里的林川站在不同位置，有的在废墟中，有的在高塔上，有的正对着一块石碑。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这片星空。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这里。
不是审判，也不是警告。是一种确认。
张虎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冲过去扶住他，他的体温骤降，嘴唇发青。
“你忘了什么？”我问。
他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眼神有点空。
“一个人的名字。”他说，“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他倒下的时候，背对着火光。我记得我答应过他一件事，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
“但我知道，他值得。”
我没有再说话。记录仪还在运行，我把最后的数据封存，贴上标签：“基因和解·初型”。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仍未消散的血色。
星空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一枚警徽。
赵明的。
它不在任何一颗星上，也不属于现实中的物体。它就那样漂浮在裂缝之间，闪烁三次，像是回应某种节奏。
张虎慢慢站起来，走到我旁边。
我们都没说话。
他知道那是谁的象征。我也知道。
那晚广场上的心跳，现在的星空异象，还有这枚突然浮现的警徽，都不是巧合。它们在连接某种更深的东西。
我看着张虎的侧脸。他脸上的金属光泽比之前淡了，血管不再泛蓝，呼吸平稳。排斥反应停止了。不只是身体层面的，还有基因层级的冲突也平息了。
他不是被修复了。
他是被接受了。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
他想了想，“记得守夜人把我带走那天的事。记得第一次用电磁脉冲击穿灰点探测器。记得老周教我怎么拆卸旧式发电机……其他的，有些模糊了。”
“你不后悔？”
“如果忘记能换来活路，那就值得。”他说，“我不是为了记住仇恨才活着的。”
我点点头。
实验成功了。不是通过压制，也不是通过清除，而是通过放弃一段记忆，换取两种基因序列的共存可能。这意味着以后可以复制这种模式，让更多变异者避免崩溃。
但这代价太大。
我看着窗外。警徽的光渐渐暗下去，但血色仍在。星云没有合拢，反而继续扩张，覆盖了更多区域。
张虎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你看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血色深处，又有新的影像浮现。
不是林川，也不是赵明。
是一群人。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在不同的土地上，有的在雪地，有的在沙漠，有的在崩塌的城市边缘。他们都抬头看着同一片天。
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
有人举着灯，有人举着刀，有人举着一张纸。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
但他们都在做同一个动作——把手放在胸口。
就像那晚广场上的人一样。
一个接一个。
一片接一片。
整个星空下，全是这样的身影。
张虎低声说：“他们也在同步。”
我感觉到胸口有点热。
不是情绪，是物理上的温度变化。我的防护服内层开始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培养皿里残留的红色物质突然颤动了一下。
它还没有完全沉降。
它还在传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