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木门被从外推开，发出细碎的轻响。
溯妄立在门口，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门外的浓黑夜色融为一体。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棂缝隙漏进几缕清冷的月华，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
宽肩窄腰，墨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额前几缕碎发下，是一双比夜色更幽深的眼眸。
他凝眉望向书房中央那一小团蜷缩着染满血色的身影，步步走近，长靴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岁岁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青年高大的身影，想发出一声呼唤，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微弱而破碎的呜咽。
“这才一日不见……”溯妄在岁岁身前单膝跪下，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俯下身，视线与那双湿漉漉的狐狸眼齐平，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仿佛蕴着比窗外风雪更甚的凛冽，“怎么就如此狼狈了？”
青年人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岁岁的下巴，指尖触碰到被血污黏结的绒毛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拇指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血渍，动作是罕见的轻柔，然而下一刻，他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他感受到了那股浅淡却无比熟悉的灵力残痕——是道无极的灵力。
即便已经十分微弱，溯妄依旧能瞬间辨认出来，那灵力早已刻入他的骨髓，令他难以忘怀，更令他深恶痛绝。
不是错觉。
溯妄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湿黏的触感。
他垂眸凝视着掌心片刻，随即双手抬起，快速结印。
淡蓝色的、如冰川深处提炼出的精纯灵力自他指尖涌现，温和而浩大，试图渡入岁岁体内，为她梳理紊乱的力量。
然而，灵力甫一触及岁岁周身，竟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反弹开来！
溯妄及时收手，灵力消散于空中，他眯起眼，看向岁岁身外那层突然浮现的、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罩。
光罩呈半透明状，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血迹斑斑的小狐狸护在其中。
光罩表面流转着奇异的纹路，非道非佛，却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属于妖族本源的力量波动。
妖力化罩。
多日来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溯妄静静看着那光罩，眸底掠过一丝了然。
难怪这小东西整日将“双修化形”挂在嘴边，他原以为这只是只开了灵智的小灵兽，却不想，竟是妖族。
只是，一只妖族幼崽，为何会被封印本源、伪装成普通灵狐，出现在无极道宗内？看眼前这情形，分明是某种封印被外力冲击，导致本源力量提前爆发了。
既然有妖力护体，性命应是无虞。
溯妄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松。
他再次抬手，用袖角仔细擦去岁岁脸上、耳边的血污。
那张小小的狐狸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白净，只是眼睛紧闭，呼吸急促，显然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正当溯妄准备起身时，异变再生。
笼罩岁岁的淡金色光罩内部，青碧色的妖力如潮汐般涌动。
在溯妄惊愕的目光中，岁岁身后那条蓬松的白色大尾巴旁，光影交错间，竟缓缓凝实出了第二条、第三条尾巴的虚影！
甚至还有第四条尾巴的雏形正在艰难凝聚，妖力却似后继乏力，最终未能成功，化作点点莹绿的星光，消散在书房清冷的空气中。
三尾……？
溯妄瞳孔微缩，错愕地看向掌中依旧昏迷的小狐狸。
就在此时，磅礴的妖力骤然收束。
实力的巨大跨越触发了某种机制，岁岁周身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瞬。
下一刻，溯妄手中一沉。
毛茸茸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细腻、带着惊人热度的，肌肤的触感。
淡青色的妖力如薄纱般缠绕包裹着它的主人，光芒之中，依稀可见三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尖欢快地晃了晃，随即隐没在空气里。
妖力光华逐渐散去，如同退潮般露出被掩藏的真容。
首先映入溯妄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笔直、肤光胜雪的腿，月色透过窗棂，在那细腻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小巧的足踝，匀称的小腿，再往上……
溯妄：“……”
青年人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前一刻还在掌心奄奄一息的小狐狸，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不着寸缕、容色秾丽的少女——着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
少女软软地跌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哼。
溯妄踉跄着后退两步，几乎是狼狈地转过身，耳根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立刻离开，脚步刚动，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一具温软馥郁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溯妄……溯妄！”
少女带着浓重鼻音的、软糯糯的哭腔在背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脊背上，让他浑身一僵。
“呜呜呜呜呜……我要死了……你师傅新收的那个弟子太嚣张跋扈了……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报仇……呜呜呜呜呜……我还没有吃烧鸡……呜呜呜……你还得记得帮我谢谢无暇师姐，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我好疼啊，我好疼啊，你师傅可讨厌了……他还……哎？”
哭了半天，岁岁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体内那股蚀骨的寒气不知何时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强大的力量在四肢百骸流淌。但这力量感觉又和以前吸收的灵力不太一样？
更活泼，更亲近，仿佛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还有……视线好像变矮了？
之前她跳到溯妄肩膀上，能俯瞰整个书房，怎么现在只能看到溯妄紧绷的后脑勺和泛红的耳尖？
岁岁的小脑袋瓜疯狂转动，试图理解现状，完全没注意到身前青年僵硬如石的身体，和那一路从脖颈蔓延到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绯红。
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紧密地贴在后背，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草木清甜与一丝血腥气的味道萦绕鼻尖。
溯妄只觉得气血翻涌，某种陌生的、燥热的感觉从被触碰的地方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的低喝：“下、去！”
哎？哎？哎？！
岁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顺从地松开手臂，从溯妄背后滑下来，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十指纤长，指甲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皮肤白皙细腻，不再是毛茸茸的爪子了。
“我化形了？！”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溯妄！溯妄！我化形了！我真的化形了！”
她激动地又想去扯青年的衣袖，再次阻止了他试图逃离的动作，余光里，一抹晃眼的白皙一闪而过。
溯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滚烫的羞意如烈火般蒸腾而上，几乎要将他烧穿，偏偏始作俑者毫无自觉，还在他身后兴奋地蹦跳。
“哎？为什么……我们这里不一样？”
一只微凉的小手带着好奇，轻轻按在了他胸前的衣料上，甚至还试图拉着他的手往后探，“你摸摸看，软软的，和你不一样……”
“停下！”
溯妄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甩开那只作乱的手，疾步后退，与她拉开足足一丈远的距离。
他背过身，呼吸急促，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袍，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扔去！
岁岁被突如其来的宽大衣物兜头罩住，眼前顿时一黑。
“呜！”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在布料里挣扎，试图钻出来，还下意识地朝溯妄的方向靠近。
“不许过来！”溯妄的声音紧绷得快要断裂，“衣服，穿好！”
岁岁还想说什么，体内那股刚刚平息的妖力却再次出现剧烈的波动，一阵青光闪过，衣物下挣扎的人形瞬间缩小。
“噗”地一声轻响，宽大的玄色外袍软软地塌了下去，里面鼓起一个小包，窸窸窣窣地蠕动了几下，终于，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从领口处艰难地钻了出来。
岁岁甩了甩头，将盖在头上的布料抖开，露出一双写满幽怨和迷茫的琥珀色眼睛，控诉般地望向溯妄。
溯妄：“……”
青年人看着地上那团被自己衣袍困住、只露出个脑袋、委屈巴巴的小狐狸，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弯腰将外袍连同里面的小狐狸一起拾起，布料滑落，露出岁岁完整的身影。
依旧是那只白狐，只是原本的一尾变成了三尾，不满的晃来晃去。
对上岁岁谴责的眼神，溯妄连忙安抚道。
“别急，应是刚刚化形，妖力不稳，根基未固。待你适应几日，应当就能稳定维持人形了。”
岁岁撇了撇三瓣嘴，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
趁着溯妄弯腰未起身的间隙，她后腿一蹬，灵巧地跃起，精准地落在青年人的肩头，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蹲好，然后傲娇地把脸扭向另一边——用行动表达对刚才被“粗暴对待”的不满。
然而，这一次，溯妄却感觉整个人都不对了。
之前不知她是妖族，更不知她能化形，只当她是个开了灵智的可爱小兽，任由她趴卧、蜷缩在自己身上，虽觉亲近，却也自然。
可现在……知道了掌心那柔软的触感来自何处，知道了那双环住他腰的手臂属于谁，知道了贴在后背的温软是……
肩头那点熟悉的重量，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细腻的肌肤、懵懂却直白的触碰……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
溯妄身体僵直，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