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一闪。
不是斩向那些扑来的暗紫色触手,也不是斩向穹顶破碎的光幕,甚至不是斩向那颗疯狂旋转、迸发暗紫光芒的星核。
王起的这一刀,斩向虚空。
斩向师父——或者说,那个伪装成师父的东西——面前三尺处,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
“孤陨”刀魂的真意是“斩断”。
斩断什么?
距离?触手?污染?
不。
斩断“伪装”。
斩断“表象”。
斩断一切虚假的、覆盖在真实之上的“定义”。
灰白刀光没入空气的刹那,那个膨胀的、布满眼睛的怪物,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嘶吼!
它身上那些暗紫色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炸裂!
粘稠的暗紫色液体喷溅而出,却在半空中就被无形的力量蒸发、消散!
膨胀的身躯开始急速坍缩,像被戳破的气球。
皮肤表面的暗紫色纹路疯狂蠕动,试图重新凝聚,却像沙堡遇上了潮水,寸寸瓦解。
短短三息。
那个狰狞的怪物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轮廓依稀能看出师父的模样,但更加模糊,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恶意。
“你……怎么……”它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师父的嗓音,也不是刚才那个尖锐重叠的声音,而是一种空灵的、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低语。
“怎么识破的……”
王起收刀。
“因为你太‘完美’了。”
他平静地说,“完美的记忆,完美的语气,完美的情感流露——完美得不像一个被污染了三百年、每天都在和侵蚀对抗的人。”
轮廓微微晃动。
“而且,”王起补充道,“真正的师父,永远不会要求我杀他。”
轮廓沉默。
良久,它发出一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叹息。
“原来如此……情感……又是情感……”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困惑,“我们研究了那么久……还是无法完全模仿……这种毫无逻辑、毫无效率的东西……”
“你们?”王起眯起眼睛。
“我们。”轮廓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心渊’的意志,散落在此地的亿万‘观测节点’。”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形态,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节点的临时聚合体,模仿了你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模板。”
它顿了顿,那片空白的“脸”转向王起。
“但你确实很有趣……王起。你是万年来,第一个能走到这里,且没有被‘拟态’欺骗的个体。你的刀……很有趣。”
“‘斩断’、‘承载’、‘寂灭’……三种触及规则的真意,居然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王起的手,重新按在刀柄上。
“我师父在哪?”
轮廓没有回答。
它缓缓抬起手——那半透明的手指向房间中央那颗疯狂旋转的星核。
“看。”
星核的旋转骤然停止。
暗紫色的光芒褪去,银蓝色的光芒重新亮起。
光芒中,星核内部那片微缩的星空,开始投射出画面——
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色的空间。
空间中,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画面,盘膝而坐,低垂着头。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灰袍,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复杂的法印——正是王起记忆中师父最常用的“定魂印”。
他的身上,缠绕着无数道暗紫色的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纯白空间的四面八方,仿佛将他牢牢钉在了那里。
而在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柄刀。
一柄通体灰白、却布满了暗紫色裂纹的刀。
“孤陨”。
师父的“孤陨”。
刀身在微微震颤,刀魂发出无声的哀鸣,却无法挣脱那些暗紫色锁链的束缚。
“那是‘拟态之间’。”轮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渊’用来囚禁、研究‘特殊样本’的地方。”
“你师父是第七个被关进去的……也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三百年了,他的灵魂还没有完全崩解,意识还在顽强抵抗。”
王起的呼吸,微微急促。
“放了他。”
“不可能。”轮廓说,“他是珍贵的样本。”
“他的‘斩断’真意,是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秩序规则’的重要窗口。而且……”
它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兴奋。
“而且,他快要‘成熟’了。”
“三百年与我们的意志对抗,他的灵魂结构已经出现了有趣的变化……再等一段时间,等他彻底放弃抵抗,或者彻底疯狂……我们就能得到一份完美的‘堕落刀魂’样本。”
“到时候,你的世界将再无人能阻挡我们的吞噬。”
王起盯着星核投射的画面。
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看着那些暗紫色的锁链,看着那柄哀鸣的刀。
然后,他问:
“怎么进去?”
轮廓似乎愣住了。
“你……想进去?”
“是。”
“进去送死?”轮廓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拟态之间’是‘心渊’意志最集中的区域之一。”
“那里的污染浓度,是外面的百倍以上。”
“即使是现在的你,进去之后也撑不过三刻钟——你的灵魂会被彻底侵蚀,你的刀魂会被同化,你会变成下一个‘样本’。”
“那又如何?”王起的语气依旧平静。
轮廓沉默了。
良久,它说:
“有趣……真是有趣……”
“既然你这么想见他……那我就成全你。”
它抬起手,指向星核。
星核再次开始旋转,银蓝色光芒与暗紫色光芒交织、碰撞,在空气中撕开一道裂缝。
一道漆黑的、不断扭曲的、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空间裂缝。
“穿过这条裂缝,就是‘拟态之间’。”
轮廓说,“但我要提醒你——进去之后,你不仅会面对‘心渊’意志的直接冲击,还要面对你师父本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轮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恶意的愉悦,“在那里关了三百年,每天都在与侵蚀对抗……他可能已经不再是‘你师父’了。”
“他可能已经疯了,可能已经被部分同化,可能……会亲手杀了你。”
它顿了顿,补充道:
“因为‘心渊’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你最珍视的人,来摧毁你。”
王起看着那道裂缝。
漆黑的裂缝中,隐约能看到那片纯白色的空间,看到那个被锁链缠绕的背影。
他没有犹豫。
一步踏出。
踏入裂缝。
瞬间,天旋地转。
仿佛被扔进了搅拌机,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灵魂都在被撕扯。
无数混乱的、疯狂的、充满恶意的低语涌入脑海,像亿万只虫子在啃噬理智。
王起闭上眼睛。
“孤陨”、“残念”、“归寂”,三刀刀魂在魂灵深处同时共鸣!
斩断侵蚀!承载冲击!寂灭污染!
三股真意化作三重屏障,将那些低语与恶意隔绝在外。
三息之后,旋转停止。
王起睁开眼。
他已经站在了那片纯白色的空间里。
空间很大,大得望不到边际。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白色地面,头顶是同样纯白的天幕,没有光源,却明亮得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被吞噬,只剩下心跳——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而在前方百丈处,那个模糊的人影,依旧盘膝而坐,低垂着头。
暗紫色的锁链,依旧缠绕着他,也缠绕着那柄悬浮的“孤陨”。
王起向前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他停住了。
因为那个人影,缓缓抬起了头。
露出一张脸。
一张王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脸。
师父的脸。
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与温暖。
只剩下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暗紫色的漩涡。
漩涡深处,倒映着王起的身影。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平静:
“你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