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蹲在地上,捏着那颗瓜子。
他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雕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曾经,他是天灾,是行走在阴影中的死亡。
现在,他是一个门神,一个负责嗑瓜子的伙计。
这种转变,比神魂碎裂还要让人难以适应。
阿禾没有催促。
她只是默默地退回吧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一张空桌子。
那张桌子,就是金不换之前坐过的位置。
上面明明一尘不染,可她擦得很仔细,很用力。
仿佛想把那个胖子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都从这间酒馆里抹去。
顾凡靠在白骨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每一次敲击,都让酒馆外那颗灰色的天道核心,随之微微一颤。
整个神界,都在他的指尖下,安静地呼吸。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宁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
阿禾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顾凡睁开眼,看向她。
“那杯茶,凉了。”
阿禾指了指顾凡手边,那杯为神帝准备,却一口未动的茶。
顾凡看了一眼。
茶汤依旧清澈,却已经失去了温度。
“倒了吧。”
他淡淡地说道。
“是,先生。”
阿禾端起茶杯,走向后厨。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酒馆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吱呀——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酒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口的夜枭,身体瞬间绷紧,那双死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猛地回头。
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什么神主魔君。
而是一个,凡人。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落魄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身材消瘦,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潭死水。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神力波动,甚至连凡人该有的气血,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就像一个,随时会倒在路边的,将死之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凡人,却穿过了足以让神主都望而却步的死亡星域,推开了这扇连神帝都无法踏入的禁忌之门。
“这里……”
男人抬起头,环视着酒馆,声音沙哑,干涩。
“是忘川酒馆吗?”
夜枭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斧头,那双死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的战斗本能,在疯狂地发出警告。
危险。
这个男人,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神主,加起来还要危险。
那不是力量上的危险。
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规则”之外的,诡异。
“我问你话呢。”
男人见夜枭不答,眉头微皱,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不耐烦。
一种,高高在上的,对蝼蚁的,不耐烦。
夜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感受到了。
那股一闪而逝,却无比熟悉的,至高无上的意志。
是神帝!
不,不对。
比神帝的气息,更纯粹,更古老。
那是……天道本身的气息!
这个凡人,到底是谁?
就在夜枭惊疑不定,准备动手的瞬间。
“让他进来。”
顾凡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夜枭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
他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酒馆。
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他走到了吧台前。
他没有看顾凡,也没有看阿禾。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颗被随意丢在吧台上,像一颗普通石球的,天道核心之上。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极度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贪婪,有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我的东西。”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那颗石球。
“你,还给我。”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顾凡。
顾凡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的东西?”
“你确定?”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放手!”
他低吼一声,手腕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的,扭曲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似乎想将顾凡的手震开。
然而,顾凡的手,纹丝不动。
那股足以扭曲法则的力量,在靠近顾凡手指的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
男人眼中,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言”,竟然对这个男人无效。
“没什么不可能的。”
顾凡的笑容,更浓了。
“你的‘言’,说到底,也不过是这颗石头里,衍生出的一点小把戏。”
“现在,石头归我了。”
“你的戏法,自然也就,不灵了。”
顾-凡说着,五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男人的手腕,被他轻描淡写地,捏碎了。
“啊——!”
男人发出了痛苦的惨叫,身体踉跄着后退,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竟然受伤了?
自从他诞生以来,他就从未体验过“痛苦”这种感觉。
因为他就是规则,他就是秩序。
谁能伤害规则本身?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男人捂着断掉的手腕,惊恐地尖叫起来。
顾凡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对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
“老头。”
“你的老相识,来了。”
后厨的黑暗中,那个苍老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守墓人看到那个麻衣男人的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那股恨意,是如此的浓烈,以至于他周围的虚空,都开始扭曲,哀鸣。
“是你!”
守墓人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充满了金属摩擦般的,刺骨的冰冷。
“天道!”
“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先生面前!”
麻衣男人,也就是天道,看到守墓人的瞬间,脸色剧变。
“守墓人!你这个旧时代的亡魂!”
“你不是应该,随着旧神庭,一起腐朽了吗!”
“腐朽?”
守墓人笑了,笑得无比凄凉,无比怨毒。
“拜你所赐,我埋葬了所有的兄弟,埋葬了整个时代。”
“我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坟墓,等了无数个纪元。”
“我怎么敢腐朽?”
“我一直在等。”
守墓人一步一步,走向天道,他身上那股腐朽的死气,疯狂暴涨。
“等着先生归来。”
“等着,亲手,把你这个窃贼,埋进土里!”
轰!
守墓人动了。
他那干枯的手掌,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带着埋葬了一个纪元的无尽怨恨,狠狠地,拍向天道的头颅。
天道惊骇欲绝。
他想反抗,想用言语,抹去守墓人的存在。
可他发现,自己那言出法随的力量,在这间酒馆里,被压制到了极点。
而失去了天道核心的他,本身,脆弱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
“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死亡之手,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就在这时。
“够了。”
顾凡的声音,淡淡响起。
守墓人的手掌,在距离天道眉心只有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凌厉的掌风,将天道的头发和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先生?”
守墓人回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不甘。
顾凡摇了摇头。
“他的命,我还有用。”
他指了指天道,对守墓人说道。
“把他,和你那个新收的小弟,一起,扔到后院去。”
“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把后院那片荒地,给我开出来,种满花。”
“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守墓人愣住了。
开荒?种花?
让曾经的天道,和神庭的伪帝,一起去当花匠?
这是何等的……羞辱。
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残忍一万倍。
守墓人瞬间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他脸上那滔天的恨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快意的笑容。
“是,先生。”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已经吓傻了的天道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向了后厨。
“走吧,天道大人。”
“该去,体验一下,你从未体验过的,凡人的生活了。”
后厨的黑暗,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酒馆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顾凡坐回白骨椅上,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他似乎,并不在意茶的冷暖。
他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许久。
他才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的夜枭。
“你的命。”
顾凡淡淡地开口。
“之前,是谁收的?”
夜枭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张了张嘴,沙哑地回答。
“是……幽罗殿。”
“哦。”
顾凡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那现在。”
“我把它,收回来了。”
他说着,对着夜枭,轻轻一弹手指。
一道微不可见的光,没入了夜枭的眉心。
夜枭只感觉,自己神魂深处,某个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冰冷的枷锁。
咔嚓一声。
碎了。
那是在他加入幽罗殿时,被种下的,主宰他生死的,魂印。
现在,它被先生,随手,抹去了。
夜枭抬起头,看着那个靠在椅子上,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男人。
他的眼眶,第一次,有些发热。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只发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
“……先生。”
“嗯。”
顾凡应了一声,摆了摆手。
“去吧。”
“告诉幽罗殿的那些老朋友。”
“他们的账。”
“我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