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道神光仓皇逃窜,如被掐灭的烛火,在死寂星空中划出狼狈的轨迹。
金乌神主乌九阳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身后九轮大日黯淡如风中残烛,煌煌神威荡然无存。他的神魂在颤抖——那不是愤怒,而是源于生命本源对“终结”的原始恐惧。
那一斧。
那个叫夜枭的男人,只用了一斧。
便将他们十几位古老神主的联手一击,连同那可笑的尊严,从“存在”的层面上彻底抹去。而酒馆的主人甚至懒得露面,只丢下两个字:
垃圾。
连应聘的资格都没有。
乌九阳感觉自己的神格都在哀鸣,那是被更高层次生命从本质上无情碾压的绝望。他不敢回头,不敢回想那男人扛着锈斧的身影,更不敢回忆那双眼睛——
死寂如敞开的坟墓,随时准备埋葬一切。
“站住。”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带丝毫情感。
乌九阳身体猛地僵住,神魂几乎崩散。其他逃窜的神主也如被施了定身法,血色尽褪地缓缓转身。
夜枭扛着斧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来。
他没有释放威压。
可每近一步,众神主便感觉神力被剥离一分,生命气息腐朽一分。
“你还想做什么?!”冥河魔主尖声叫道,身后血海早已干涸,“你家先生已让我们滚了!”
夜枭停下脚步,死寂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恐惧的脸。
“先生是让你们滚。”
他顿了顿,声音如墓碑摩擦:
“可你们毁了先生门前的清净。”
“这笔账,还没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斧动了。
没有劈砍,只是轻轻一横。
嗡——
无形波纹自斧刃荡开,扫过众神主身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爆炸,没有伤口,甚至没有痛感。他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雷罚天君颤声问。
夜枭没有回答。
他扛起斧头,转身走向酒馆。
“从今日起。”
“你们的命,归酒馆所有。”
“百年之内,若遇天灾人祸、神魂崩灭——”
“那便是你们付的账。”
说完,身影没入破败门内。
只余十几位神主僵立星空,如坠冰窟。
命归酒馆?什么意思?
乌九阳急查神体神魂——没有诅咒,没有印记,毫无异常。
“装神弄鬼!”一位龙神主怒骂,声音却抖得厉害。
无人敢再停留,化作流光消失在星海尽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神魂最深处,一缕比尘埃更微小的腐朽气息已悄然种下。
那是一颗时间的种子。
一颗随时会发芽的死亡之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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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
顾凡靠于白骨椅上闭目养神。
夜枭扛斧立于门前,重归门神之位。他不问先生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些神主——他已学会不问。先生行事自有其理,他只需执行。
阿禾从后厨走出,木盘上托着一杯茶与一碟……瓜子?
她将茶置于顾凡手边,又把瓜子放在夜枭面前地上。
“先生说,站累了,可以嗑。”
夜枭看着地上那碟瓜子,又望向阿禾毫无波澜的脸,沉默良久。
他,曾让神界闻风丧胆的天灾杀手,如今的忘川守门人。
工作内容除了打扫垃圾、值守门户,还多了项“站岗嗑瓜子”?
他默默蹲身,拾起一颗。
没嗑。
只用两指捏着。
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全新而离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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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中央神庭废墟。
灰色石球如新日悬浮,成为万界唯一中心。
无数神明仍在遥远星域以神通窥探。他们看见了古老神主的降临,也看见了他们狼狈逃窜。
整个神界陷入更深死寂。
连乌九阳那般存在都败了?十余人联手,一招惨败?
那忘川酒馆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自称顾凡的男人,究竟是谁?
就在众神惊疑观望之际——
虚空撕裂。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灰色石球前。
那是一名女子。
美到言语失色的女子。
纯白宫装绣日月星辰,三千青丝披散如流淌星河。眼眸比宝石璀璨,却比虚空更冷。
她静立于此,似与宇宙一体,又超脱万物。
“天道核心……”
纤纤玉手轻抚灰色石球,声音清冷如山巅初雪:
“竟返璞归真了。”
“看来,他真的回来了。”
她的出现瞬间打破神界死寂。
“月神羲和!”
“她不是永居太阴星不出吗?!”
“旧神庭时代仅次于神帝的至高神!她要夺天道核心?!”
众神之心再度提起。
若乌九阳等人是旧时代诸侯,那月神羲和便是曾与旧神帝分庭抗礼、屹立宇宙顶点的存在。
她若出手,酒馆老板还能挡吗?
在亿万目光注视下,羲和做了一个令所有神明瞠目的举动。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石球,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羲和,见过先生。”
声音透过天道核心,清晰传遍神界:
“恭迎先生,重掌此界。”
万籁俱寂。
如果说乌九阳之败带来的是恐惧,那么羲和这一拜,带来的便是世界观的彻底崩塌。
连这位比旧神帝更古老的至高神,都称那男人为“先生”,且躬身行礼、口称恭迎?
那顾凡的辈分与来历,究竟要追溯到何等不可知的纪元?
短暂死寂后——
神界各处,一道道或强大、或古老、或隐秘的气息开始复苏。
“原是先生归来……我等有眼无珠!”
“速备厚礼,往忘川请罪!”
“请罪?你也配!乌九阳尚被斥为垃圾,我等前去岂非自取其辱!”
“那该如何?”
“等。”
禁地深处,苍老声音点醒所有惶恐神明:
“静等。等先生下一次‘招聘’。”
“这一次,我等或有机会成为先生眼中的……‘宝贝’。”
一时间,神界所有蠢蠢欲动之心尽数平息。
诸神皆选择蛰伏。
如雏鸟待哺,卑微而虔诚地等待酒馆下一次开门,等待那渺茫的、一步登天的机缘。
一个全新、荒诞而无比真实的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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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门内,夜枭依旧捏着那颗瓜子。
门外星空无声,他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阿禾擦着柜台,忽然轻声开口:
“先生,瓜子会潮的。”
顾凡依旧闭目,嘴角却极淡地扬了一下。
“潮了,就让他嗑潮的。”
夜枭手指微微一紧。
瓜子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忽然觉得,嗑瓜子这事儿,或许也没那么难适应。
至少,比面对先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要容易得多。
他低下头,终于将瓜子送到嘴边。
“咔嚓。”
清脆声响在寂静酒馆里,格外清晰。
像某种序幕的音符。
也像,某种倒计时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