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火锅的蒸汽依旧在宇宙真空中无声翻滚,乳白色的暖光温柔地包裹着巡行的冰棺。棺首,瑶光倚着剔透的棺壁,指尖捻着一缕星辉,正专注地将它编织进一方轻薄如烟、却流转着月华与星芒的红色盖头里。每一缕星辉的融入,都让那红绸上的光泽更加温润内敛,仿佛凝聚了整片星海的祝福。
“老板娘,这‘星霞锦’的手艺,怕是三界独一份了。”白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他玄袍的边缘被蒸汽染上暖色,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瑶光专注的侧脸,以及她手中那方逐渐成型的、独一无二的盖头。冰棺清泉所化的明月悬于下方,清辉流淌,映照着棺内一方小小的天地,隔绝了外界的浩瀚与喧嚣,只余下此刻的静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的温情脉脉。
瑶光指尖微顿,清冷的眉眼抬起,瞥了他一眼,唇角却漾开一丝极淡的弧度:“魔尊大人这是…等不及要掀盖头了?”她指尖轻弹,一缕星辉调皮地跃起,落在白泽玄袍的肩头,化作一枚小小的、闪烁的星芒徽记。“差评,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白泽低笑一声,抬手拂去那枚星徽,动作自然地将她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及她微凉的魂体,带着珍重的暖意。“只是觉得,”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盖头上,声音低沉,“这颜色…衬你。”
星海无言,冰棺巡行。小龙崽蜷在瑶光脚边,抱着一小块由星尘蒸汽凝结的、散发着微辣香气的“能量糖块”,啃得正欢,小尾巴惬意地一甩一甩,金灿灿的竖瞳眯成两条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美食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所觉。
人间,寒渊边缘。
昔日的焦土与绝望早已被一片生机勃勃的星尘稻海取代。金绿色的稻浪在微风中起伏,饱满的谷穗低垂,散发着温润的灵光与谷物特有的醇香。田埂被修葺整齐,简陋却干净的窝棚被崭新的木屋取代,袅袅炊烟从烟囱升起,混合着米饭的香气,在空气中织就一幅安宁祥和的画卷。
今日,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一座由原木和藤蔓搭建、点缀着星尘稻穗与各色野花的喜堂,矗立在稻海中央。没有仙宫的奢华,却充满了人间最质朴真挚的祝福。修士、妖族、凡人、甚至几尊憨态可掬、胸前刻着“净”字的石傀,都换上了最整洁的衣裳,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孩子们在田埂间追逐嬉闹,手里攥着用星尘稻米捏成的、染着喜庆红色的“喜团”。
“阿宝哥!阿宝哥!魔尊和老板娘什么时候到呀?”小丫扎着两个红头绳,小脸红扑扑的,扯着阿宝的袖子,仰着小脸问。
如今的阿宝,早已不是那个瘦骨嶙峋、捧着破碗的孩子。他身量拔高了不少,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干净布衣,眼神明亮而沉稳,俨然成了这片新生家园里年轻一代的领头人。他正指挥着几个半大少年,将最后几束带着露珠的星尘稻花束挂在喜堂的梁柱上。
“快了快了,”阿宝笑着揉了揉小丫的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喜堂最前方、靠近主位旁的一小块被精心圈起来的土地。那里,没有种植稻谷,只有一株奇异的植物。
那植物不过尺许高,通体呈现出温润的、内敛的青色。茎秆纤细却坚韧如玉,上面天然铭刻着玄奥繁复、不断流转变化的微缩星轨图案。顶端,三片形似未展鸟羽的叶子舒展开来,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青色光晕,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纯净的生命气息——正是由他埋下的那枚青蚨铜钱所萌发、在星尘稻海与众生愿力滋养下成长的青蚨幼苗!
此刻,这株幼苗似乎也感应到了喜庆的气氛,叶片无风自动,星轨流转的光芒比平日更加活跃、明亮,仿佛也在期待着那对璧人的降临。
“青蚨啊青蚨,”阿宝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温润如玉的叶片,低声呢喃,“今天…可是魔尊和老板娘的大日子…你也得精神点…”
不远处,一个穿着整洁粗布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一口架在临时灶台上的、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大铁锅。正是当年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对着星穹火锅泪流满面的老乞丐。如今的他,脸上虽仍有风霜刻痕,但浑浊的眼中已有了安稳的光。他擦拭铁锅的动作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嘴里还念念有词:“…锅要净…粥才香…差一点都不行…”
喜堂角落,白惊鸿靠着一根原木柱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几粒碎裂的铜钱粉末——那是他捏碎的半枚青蚨钱残留。他看着眼前喧闹喜庆的人群,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绝望、如今却充满生气的面孔,看着在人群中笨拙穿梭、试图帮忙却总帮倒忙、胸前“净”字闪烁的石婴(它正试图把一束稻花插进一位妖族长老的鬃毛里,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他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格格不入的疏离。
“爹…吃…”石婴终于放弃了插花的壮举,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星尘米粥,摇摇晃晃地走到白惊鸿面前,岩石手臂努力举高,碗里的粥晃荡着,散发出纯粹的米香。
白惊鸿沉默地接过碗,指尖触碰到石婴冰冷的石手。他低头看着碗里晶莹饱满、散发着温润灵光的米粒,再抬眼看看这片由星尘稻米带来的、真实的、充满烟火气的希望…他端起碗,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温热的、纯粹的、带着阳光与大地气息的米香瞬间盈满口腔,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肺腑。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整个寒渊大地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爆!
轰隆隆——!!!
喜堂中央,那铺设着红布、摆放着星尘稻花束的主位下方,坚固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崩裂、塌陷!一个深不见底、边缘闪烁着不祥暗紫色幽光的巨大深渊,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所有人脚下!
“啊——!”
“地…地陷了!”
“快跑!”
喜庆的喧哗瞬间被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逃取代!人群如同炸开的蚁窝,推搡着、哭喊着向四周奔逃!搭建喜堂的原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梁柱上悬挂的稻花束纷纷坠落,被混乱的脚步踩入泥泞!
“小丫!”阿宝反应极快,一把将吓呆的小丫拽到身后,护着她踉跄后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突然出现的深渊!他的心脏狂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深渊中涌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毒…还有一丝…一丝极其熟悉、却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
灵粥香!
冰冷、寡淡、带着陈腐谷物气味和深入骨髓卑微感的灵粥香气!如同亿万载前昆仑奴时期那碗混着泥浆的残羹冷炙的味道,被放大了千倍万倍,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与尸骸的腐朽,如同粘稠的毒雾,从那深渊巨口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喜堂!
“咳咳…呕…”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让许多人瞬间弯腰干呕,脸色惨白。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那污浊气息一同喷涌而出的,还有无数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冰棺碎片!大大小小,棱角狰狞,如同破碎的星辰残骸,裹挟着冻结万载的寒气与残留的幽冥死意,从那深渊中激射而出!叮叮当当地砸落在崩塌的喜堂废墟上,滚落在奔逃的人群脚下!
这些碎片,正是当年瑶光牺牲自身、撑开魔门裂隙时碎裂的冰棺残骸!此刻,它们沾染着深渊的污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灵粥恶臭,如同来自地狱的请柬!
“不…不可能…”老乞丐手中的软布和铁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喷涌而出的冰棺碎片,盯着碎片上沾染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污秽痕迹,那正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灵粥残渣!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锅…那口锅…它…它醒了…”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恶臭中——
咻!
一道惨白的光,如同从深渊最深处射出的骨箭,无视了混乱的人群,无视了崩塌的废墟,精准无比地穿透弥漫的污浊雾气,悬浮在刚刚稳住身形、将小丫护在身后的阿宝面前!
那是一张帖子。
薄如蝉翼,死寂惨白,边缘燃烧着幽绿的磷火。
帖子之上,浓稠如血、仿佛用无尽怨魂书写的扭曲大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刺骨的恶意与贪婪,狠狠撞入阿宝的眼帘,也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识海:
“聘礼…寒氏全族魂!”
“寒氏…全族魂…”阿宝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他认得这字迹!与当年撕裂星穹月影、送来幽冥威胁的帖子一模一样!但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威胁,而是…索命的战书!目标是…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寒氏!是…魔尊白泽的血脉根源!
这帖子出现的瞬间,阿宝怀中贴身珍藏的、那枚曾指引他找到盲眼老妪、与青蚨幼苗有着神秘联系的完整青蚨铜钱,骤然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胸口!一股冰冷、怨毒、带着无尽贪婪的意念,顺着铜钱的灼热,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呃!”阿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阿宝哥!”小丫惊恐地扶住他。
轰——!!!
深渊巨口再次剧烈扩张!一股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污秽的灰黑色气柱,混合着无数冰棺碎片和浓烈的灵粥恶臭,如同喷发的火山,冲天而起!气柱顶端,粘稠的灰黑雾气疯狂扭曲、凝聚,竟隐约形成了一口巨大无朋、锈迹斑斑、边缘残缺、散发着无尽岁月沧桑与怨毒气息的…巨锅虚影!
锅影之中,粘稠的、翻滚着无数痛苦面孔的灰黑色“粥汤”沸腾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死意与那深入骨髓的灵粥恶臭!这口“粥锅”,仿佛就是那冰冷、绝望、被践踏的“昆仑奴”时代的终极象征!
“桀桀桀…寒氏遗孤…昆仑奴…焚天魔尊…”一个沙哑、粘稠、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弄与贪婪,从那口巨大的粥锅虚影中隆隆传出,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汝之大婚…”
“岂能无聘?”
“寒氏全族…魂来!!!”
随着这声充满恶意的咆哮,那口巨大的粥锅虚影猛地倾斜!粘稠的、翻滚着怨魂面孔的灰黑色“粥汤”,如同决堤的冥河,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浓烈的灵粥恶臭,朝着下方混乱的人群,朝着护着小丫、被青蚨铜钱灼烧得心神剧震的阿宝,当头浇下!
这“粥汤”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怨念、死意与诅咒的具现!一旦被其沾染,灵魂将被污染、冻结,化为那口巨锅中新的养料!
“不——!”老乞丐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噩梦重演!
人群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到极致、蕴含着焚尽诸天怒火的叱咤,如同九霄神雷,悍然炸响!瞬间盖过了深渊的咆哮,盖过了人群的哭喊!
声音响起的刹那,天穹之上,那轮由冰棺清泉化生的明月,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清辉!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无上净化意志的月白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利剑,撕裂空间,无视距离,瞬间降临!
光柱的目标,并非那倾泻而下的污秽“粥汤”,而是…喜堂中央,那方即将编织完成的、流转着星霞的红色盖头!
嗡!
月白光柱精准地笼罩了那方红绸!
红绸之上,瑶光亲手编织的星霞纹路骤然亮起!仿佛被注入了无上伟力!那温润内敛的红光瞬间变得炽烈、变得磅礴、变得…如同燃烧的战旗!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清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方承载着星海祝福与温情的红盖头,在月白光柱的灌注下,猛地挣脱了瑶光的手,迎风暴涨!
它不再是柔软的绸缎,而是化作了一面巨大无朋、猎猎作响的赤色战旗!
旗面之上,星霞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化作奔腾的星河!皎洁的月华在旗面流淌,凝聚成一轮清冷的满月徽记!而在星河与明月之间,一缕净世青焰的虚影傲然升腾,焚尽一切污秽!
战旗的旗杆,赫然是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棺碎片凝聚而成!这些来自瑶光牺牲的残骸,此刻不再是破碎的悲恸,而是化作了最坚硬、最锋锐的旗杆,承载着守护与反击的意志!
战旗出现的瞬间,一股磅礴、浩瀚、涤荡乾坤的净化之力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狂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崩塌的喜堂,冲散了弥漫的灵粥恶臭!
那倾泻而下的、污秽粘稠的灰黑色“粥汤”,在接触到这净化之力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凄厉的、仿佛亿万怨魂同时哀嚎的尖啸!翻滚的怨魂面孔在星月光华的照耀下扭曲、蒸发!粘稠的“粥汤”被迅速净化、稀释!
虽然未能完全阻挡,但其污秽侵蚀之力被大幅削弱!
与此同时,一道玄袍身影,如同撕裂虚空的魔神,踏着焚世的烈焰,自九天之上轰然降临!白泽的身影出现在那面巨大的赤色战旗之下,玄袍猎猎,墨发狂舞,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焚尽九重天的冰冷怒火!他周身散发的威压,让整个崩塌的寒渊大地都为之颤抖!
他看也没看那口巨大的粥锅虚影,目光穿透混乱与污秽,精准地落在刚刚稳住战旗、魂体因瞬间爆发而略显透明的瑶光身上。
瑶光立于巨大的赤色战旗之下,魂体清冷依旧,但那双映照着星月与青焰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新嫁娘的羞怯与温婉,只剩下冰封万载的凛冽杀意与…一种母仪天下、守护苍生的决绝威严!她一手虚按在由冰棺碎片凝聚的旗杆上,稳定着这面由红盖头化生的守护之旗,另一只手则遥遥指向那深渊巨口、那口污秽的粥锅虚影!
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穿透了所有的混乱与哀嚎,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这‘聘礼’…”
“本座…”
“拒收!”
红盖化战旗,星月铸徽章。
寒渊为喜堂,幽冥送“粥”汤。
魔尊踏火临,圣女旗指处。
大婚即战场,此战…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