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梁山后山,一处被严格划为禁区的山谷里,整日传来沉闷的捣碾声和隐约的人语。山谷入口处立着巨大的木牌,朱笔写着八个肃杀的大字:“火药重地,闲人免入”。守门的士卒皆披双层皮甲,不着铁片,手持长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影。即便是各军主将,若无总头领或军机堂特批的符令,也休想踏入半步。
这里,便是凌振主持的“神机营”火药作坊,梁山泊目前最紧要也最危险的所在。
凌振此刻正站在一座新搭建的、半露天的大工棚下,脸上沾着些黑灰,眼圈泛着青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面前是三条用青砖砌成的长长流水台案,几十名精挑细选、家世清白、手脚麻利的工匠正按严格划分的步骤操作。
“都听清了!工序就是天条,错一步,不仅前功尽弃,咱们这些人可能都得跟着上天!”凌振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指着第一道工序区:“这里,硫磺、硝石、木炭,三样原料必须单独存放,分库隔离!研磨更是要分开,用不同的石臼和水磨,决不可混用!研磨细度要用特制的铜罗筛过,我要的是粉末,不是砂子!”
原料区的工匠们噤若寒蝉,动作一丝不苟。他们都知道这位凌头领的脾气,在火药之事上,那是半点情面不讲。曾经有个老工匠自恃经验丰富,研磨硝石时偷懒用了磨过炭粉的石臼,还没等混合就被凌振发现,当即被鞭笞二十,赶出了作坊,永不录用。
“第二区,混合!”凌振走到中间的长案边。这里的工匠都戴着厚布口罩,穿着没有任何金属饰物的粗布衣裤,连鞋都是软底布鞋。他们用特制的木铲,将按照严格比例称量好的三种粉末,在巨大的木盘中进行“潮拌”。所谓潮拌,便是加入少量清水或酒液,使粉末湿润,降低扬尘,减少摩擦起火的风险。搅拌均匀后,再摊开阴干。
“手要轻,要匀!像和面,又不像和面,心里得绷着根弦!”凌振盯着一个年轻工匠有些发抖的手,喝道:“稳住!你越怕,它越欺你!按规程来,它便是听用的虎狼;不按规程,它便是噬主的妖魔!”
那年轻工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动作果然平稳了许多。
最后一道工序区,是“颗粒化”和封装。阴干后的火药饼被放入特制的、内壁光滑如镜的厚重石臼中,用包着厚牛皮的木杵轻轻捣碎,再过筛,得到大小相对均匀的颗粒。这一步能提高火药的燃烧效率和稳定性,是凌振在陆啸提点下,经过无数次失败才掌握的诀窍。
“颗粒大小要匀,封装要紧!”凌振拿起一个用厚油纸反复浸蜡制成的拳头大小药包,掂了掂,“每个药包,重量误差不得超过一钱!封口必须用蜡浸透,确保绝对防潮!包好的药包,立刻送入那边山壁下的石窖,按批号存放,记录入库时间!”
石窖是依山开凿的,深入山腹,厚重的木门包着铁皮,门口挖有深深的防火沟,常年备有沙土和盛满水的大缸。这里是整个山谷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由凌振最信任的弟子带着一队精锐日夜看守。
“师父,第三批‘震天雷’的铸铁外壳已经送到组装区了。”一个弟子跑来汇报。
凌振点点头,快步走向另一个较小的工棚。这里,汤隆正带着几个铁匠,小心翼翼地将打磨光滑、带着预制引信孔的铸铁圆球外壳两半合拢,用铁箍箍紧,缝隙处用耐火的粘土混合细麻密封。旁边的工作台上,已经整齐码放了几十颗黑黝黝的“铁西瓜”。
“凌振兄弟,你瞧瞧,这壳子可还合用?”汤隆抹了把汗,指着那些铁壳,“按你的要求,壁厚均匀,引信孔留好了,重量也差不多。”
凌振拿起一个,仔细检查了接缝和引信孔,又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好!汤隆兄弟手艺越发精进了!这壳子正好,壁薄了威力不足,厚了又太重。接下来,就是装药和安装引信了。”
装药是危险活,由凌振亲自带着两个最得力的徒弟操作。他们将标准化的颗粒火药通过漏斗小心灌入铁壳,压实到特定程度,然后插入一根中空的芦苇杆作为引信管,管内已预先装好了用缓燃火药搓成的引信。最后用蜡将引信管口和铁壳接缝再次密封。
一颗完整的震天雷便诞生了。
“总头领到!”谷口传来守卫的高声通报。
凌振和汤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只见陆啸在几名亲卫的陪同下,正验看符令后踏入禁区。他今日未着戎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青色箭袖,但步履间自有威仪。
“不必多礼。”陆啸摆手制止了凌振和汤隆行礼,目光扫过忙碌而有序的工棚,鼻端萦绕着淡淡的硫磺和硝石气味,“进度如何?”
凌振难掩兴奋,引着陆啸边走边汇报:“总头领,托您的福,这标准化流程试行一月,如今已上了轨道!原料供应有裴宣总管协调,如今硫磺、硝石采购渠道稳定,木炭自产充裕。三条流水线,熟手工匠轮班,眼下每日可产标准火药包二百个,颗粒化火药五十斤!震天雷的组装,若外壳跟得上,日产二十颗不成问题!”
陆啸仔细听着,走到封装区,随手拿起一个油纸药包看了看,又走到成品震天雷前,摸了摸那冰冷的铸铁外壳:“质量可有保证?我是说,稳定性、威力,还有这引信的可靠性。”
“正要请总头领检视!”凌振胸有成竹,“近日改进了一下引信的火药配比,燃烧时间更稳定了。不如,我们试放几颗?”
陆啸点头:“好!去试验场。”
试验场设在更深的山坳里,四面有山壁遮挡,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洼,都是以往爆炸留下的痕迹。远处竖着一些披着破旧皮甲的草人,还有一些简陋的木栅、土墙,模拟着各种目标。
凌振指挥手下小心翼翼地将三颗震天雷搬到场中,分别放置在距离标靶三十步、五十步、七十步的位置,引信留出不同的长度。
“总头领,诸位,请退至掩体后观看。”凌振自己也退到一道厚土墙后,只留一个徒弟手持火把,准备点火。
陆啸带着众人躲好。汤隆有些紧张地搓着手,他虽然打铁一辈子,见识过火,但对这种封装起来的暴烈之火,还是心存敬畏。几名亲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点火!”凌振一声令下。
那徒弟明显训练有素,迅速依次点燃三根引信,然后撒腿就跑,敏捷地蹿入最近的掩体。
“嗤嗤嗤——”引信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冒着细小的火花。
第一颗,距离三十步。
第二颗,距离五十步。
第三颗,距离七十步。
“轰隆——!!!”
几乎是间隔极短的连续三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胀,脚下地面微微颤动。只见火光迸现,浓烟腾起,铸铁外壳炸裂成无数碎片,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向四周激射!
三十步外的草人瞬间被撕碎,披着的皮甲千疮百孔。五十步外的木栅被炸塌大半。七十步外的土墙也被崩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夯土。
破片噼里啪啦打在众人面前的厚土墙上,深深嵌入,力道惊人。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硝烟味。
“好!”陆啸从掩体后走出,看着一片狼藉的试验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威力可观!引信燃烧时间是否准确?”
凌振早已跑过去检查,回来汇报:“回总头领,三颗爆炸时间与预设引信长度估算基本吻合,误差在一息之内!最新配方的引信,受风、受潮的影响也小了许多!”
“爆炸破片分布如何?”
“呈球面散射,三十步内,无甲必死,轻甲难挡;五十步内,仍有杀伤;七十步外,破片力道已衰,但若击中要害,亦能致伤。”凌振如数家珍。
陆啸沉吟道:“也就是说,用于守城时,从城头投下,或在敌军密集处使用,效果最佳。野战则需预判敌军距离,或用抛石机投送。”他转向凌振,郑重道:“凌振兄弟,你立了大功!这火药量产和震天雷的改进,是我梁山未来克敌制胜的一大依仗!从今日起,神机营所有工匠、弟子,本月薪饷加倍!你凌振,记大功一次!”
凌振激动得脸色通红,抱拳道:“全赖总头领指点方略,提供思路,属下只是按图索骥罢了!能为梁山出力,为我大军铸此利器,凌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汤隆也咧嘴笑道:“总头领,这铁壳子好使吧?下次俺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把壳子铸得带点凹槽,炸开的碎片更多更匀!”
陆啸笑道:“好!就是要你们这般肯钻研!汤隆兄弟,你负责的兵甲和水力锻锤,同样功不可没。你们二人,便是我梁山军械之胆,科技之魂!”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不过,产量上来后,安全更要放在首位!火药存放、运输、领用,必须建立最严格的制度。每一包火药,每一颗震天雷,从产出到使用,都要有记录,有专人负责。宁可慢,不可乱;宁可费事,不可出事!”
“谨遵总头领令!”凌振和汤隆凛然应诺。
“产量还要稳步提升。”陆啸望着山谷中忙碌的景象,目光似乎已投向了更远的未来,“不仅要满足日常训练和储备,未来大战一起,消耗必巨。另外,除了震天雷,你之前提过的‘飞天火炮’、‘火箭’,若有思路,也可继续摸索。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报军机堂,朱武军师会全力协调。”
“是!”凌振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那些曾经在脑海中盘旋的种种奇思妙想,似乎都有了实现的可能。
离开火药作坊时,陆啸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冒着淡淡烟气的山谷,心中盘算:火药的稳定量产和初步应用,标志着梁山军队开始从冷兵器时代,向着火器与冷兵器结合的时代迈出了一小步。这一步或许微小,但在未来的战场上,可能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力量。
“技术优势,必须建立并保持。”他默默想着,“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批新式火器,有效地编入现有部队,形成新的战术了。这需要讲武堂和军机堂共同研究演练。”
秋风掠过山岗,带来些许凉意,但陆啸心中却是一片火热。他知道,当这些黑黝黝的“铁西瓜”在战场上轰鸣炸响时,必将给所有敌人,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恐惧。
而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