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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异察司 > 第92章 概率的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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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巧合的迷宫**

法医实验室的冷光,是这座城市永不阖眼的瞳孔之一。陈景站在这瞳孔的中央,七十二小时不眠的负荷像铅块一样缀在他的眼睑和四肢上。眼球表面,蛛网般的血丝密布,视野边缘带着一丝因极度疲劳而产生的、细微的震颤。但他身体的疲惫,被精神上高度紧绷的锐利完全掩盖了。他面前,庞大的全息投影系统正在无声地运转,幽蓝色的光芒勾勒出他脸上坚毅而沉郁的线条。

投影中,十七个微缩的人体三维模型悬浮着,如同被无形丝线吊起的傀儡。每一个模型,都是一个生命的终结点,一个被瞬间凝固的“偶然”。陈景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滑动,精准地调取着每一个死亡现场的数字化重建场景。空气里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他因干渴而略显沙哑的嗓音。

“案例一,李淑芬女士,独居,城西老居民区,死于家庭燃气爆炸。”他的指尖轻触,一个逼真的厨房场景迅速展开、放大。灶台、碗柜、窗户……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视角聚焦在那段断裂的燃气软管上。“法证报告显示,软管被啮齿类动物咬破。咬痕分析确认是常见的褐家鼠。”他调出概率学部门的评估报告,“专家模拟计算,考虑到软管材质、老化程度、当时室内空气流通、燃气浓度累积速率,以及最关键的点火源——一个恰好在那时因电压不稳产生电火花的旧冰箱——这种特定序列的事件导致如此剧烈爆炸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零零三。”

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生活中无数个“如果”中的一个,偏偏成了现实。

“案例二,张伟,健身教练,死于家中浴缸溺水。”场景切换到一个现代化的浴室,一个健硕的男性躯体倒在仅蓄水约三十厘米的浴缸中,姿势扭曲。“尸检排除中毒、突发心脏病、脑溢血等所有常见致死因素。结论是,小腿肌肉突发极其罕见的、强度极高的痉挛,导致他无法从浅水中翻身,头部浸入水中后,痉挛蔓延至颈部及呼吸肌群,最终窒息。医学模型计算,其身体状况下,发生此类特定肌群连锁强直性痉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七。”

又一个微乎其微的偶然。

“案例三,王磊,广告公司职员,死于高空坠物。”场景拉升至一栋写字楼的立面。十八层阳台边缘,一个装饰性大型陶瓷花盆因固定架一处铆接点的金属疲劳断裂而坠落。“物理轨迹模拟显示,”陈景操作着投影,花盆的坠落路径变成一条红色的、经过复杂弹跳的曲线,“花盆下坠过程中,先后撞击了十七层的外置空调机支架、九层的玻璃幕墙金属龙骨,以及三楼延伸出的广告牌边框。三次碰撞,每一次都微妙地改变了其下坠方向和转速,最终使其以接近垂直的角度,精准命中刚从楼下咖啡馆出来、正低头看手机的王磊的颅顶。综合计算金属疲劳的临界点、碰撞点的角度和动量传递,最终实现‘精准打击’的概率,约为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二。”

他语速平稳,像一个冷静的报幕员,宣读着一系列由死神导演的、充满荒诞感的戏剧剧本。随后,他启动了场景叠加程序。十七个死亡现场,十七个由无数微小偶然串联而成的悲剧线条,开始在全息投影中交织、缠绕。系统后台的超级计算机,正以海量数据为基础,疯狂计算着这十七条独立的小概率事件线,在如此短的时间跨度内,于同一城市区域相继发生的联合概率。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实验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呼啸声,像某种不安的背景音。终于,计算结果跃然屏上,那是一个简洁到令人心悸的数字。系统合成音随之响起,冰冷的电子声线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念出了足以让任何理性者战栗的结论:

“所有十七起独立事件,在指定时间窗口和地理范围内,同时发生的联合概率为:10的负23次方。”

10的负23次方。陈景在心中默念这个数字。这意味着什么?这比一个人连续中一百次彩票头奖的概率还要低得多,低到在宇宙尺度的随机性中,几乎可以被认定为“不可能”。它如同在撒哈拉沙漠的所有沙粒中,指定唯一的一粒;如同将一套完整的《大英百科全书》撕成碎片抛向狂风,却期望它们能重新组合成原貌。

死寂在实验室里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助理研究员手中的电子板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弹跳,却没人低头去看。

陈景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悟。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这不是巧合。有什么东西……正在幕后操纵概率。”

**第二节:幽灵电波**

同一时刻,在几层楼之下的信号分析室内,林默正沉浸在一片由数据和波形组成的海洋中。与陈景那里的“死亡现场重现”不同,这里对抗的是更加抽象、却可能更为本质的敌人。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从城市各个监测点捕捉到的异常信号频谱。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筛选、过滤和增强,一个奇特的信号模式终于被剥离出来。

“看这里,”林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指着频谱分析仪中央一段不断自我复制、扭曲的复杂波形,“这绝不是自然界产生的电磁振荡,也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人造信号。”

那波形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双头蛇,一部分呈现出经典电磁波的平滑正弦特征,另一部分却展现出量子态的随机涨落和叠加特性。

“它是一种……复合波。”林默敲击键盘,调出更深层的分析数据,“难以置信,它似乎在同一个载波上,同步传输着经典信息和量子信息。经典部分像是某种指令或载体,而量子部分……我怀疑它在维持着某种超距的纠缠关联,可能连接着信号源和……‘影响目标’。”

他紧接着调出全球广播频率数据库,与捕获信号的频率成分进行实时比对。结果让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倒吸一口冷气。信号的频率成分极其复杂,它并非固定于某个频段,而是诡异地同时涵盖了长波、中波、短波、调频乃至电视信号频率,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早已废弃的历史频率,以及一些仅在理论上存在、尚未投入使用的未来通信频段。

“它就像……”林默寻找着合适的比喻,“一个时间的切片,或者一个频率的‘化石层’,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用于传递信息的电磁波频段,都压缩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试图用自身灵觉感知信号本质的白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手中那枚来自古老文明的碎片,正发出低沉的、几乎无法听见却又清晰传递到每个人意识深处的嗡鸣,并且在她掌心剧烈震颤,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声波……”白素心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努力维持着精神的集中,“也不是纯粹的电磁波。这是……概率波。它在摇晃,在扭曲现实结构最基本的经纬线——概率本身。”

这个结论太过震撼。团队立刻行动,设计了一个验证实验。在一个最高级别的电磁屏蔽和物理隔离实验室中,他们放置了一组高纯度的放射性铯-137样本。在正常情况下,其原子核的衰变是完全随机的、不可预测的量子过程,是概率统治的王国最典型的体现。

他们小心地播放了录制下来的、经过净化的异常信号片段。高精度的粒子探测器环绕在样本周围,实时记录着每一个衰变事件。

起初,数据流看起来依旧杂乱无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林默将采集到的数据输入模式识别算法后,屏幕上生成的图表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原子衰变的间隔时间,开始呈现出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规律性 pattern!虽然不像时钟那样精确,但那随机性的面纱已被揭开一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着决定原子“生死”的那枚骰子。

陈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信号分析室,他看着那明显偏离了泊松分布的衰变统计图,声音低沉:“它在改写物理规则的基础。它能让必然的变得偶然,让偶然的……变得必然。”

**第三节:命运的织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陈景回到法医实验室,带领团队开始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所有十七名遇难者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轨迹。他们调取了海量的监控记录、消费数据、通信日志,试图寻找那些在死亡“神谕”降临之前,可能被忽略的、更微小的“概率异常”。

结果令人胆寒。一条条隐藏的线索被挖掘出来,编织成一张细密而诡异的预演之网。

- 李淑芬女士在爆炸身亡前一天,驾车外出办理事务,在连续经过七个交通路口时,遇到的全部是绿灯。通勤效率专家评估,在当时的车流量下,这种连续通行的概率低于千分之五。

- 张伟在溺水前的一周内,心血来潮买了十次即开型彩票,每一次都中了最小额的奖金,十元。概率学家计算,连续十次中奖(哪怕是最小奖)的概率,约为百万分之一。

- 王磊在死于盆栽坠落的前三天,与同事午餐时玩“猜硬币”游戏,连续猜中了十三次正反面。其同事事后回忆称,当时觉得“邪门”,王磊自己也只是笑着归咎于运气。

类似的“小幸运”或“小异常”,在几乎每一位死者生前最后几天至几周内,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有的是一次次捡到小额钞票,有的是总在需要时恰好打到车,有的是反复遇到一些多年未联系的旧相识……

“这些是测试,是标记,也是连接。”陈景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时间线和关联图,“‘它’或者‘它们’,先用这些微不足道、甚至令人愉悦的小概率事件,像调试乐器一样,在目标身上建立一种概率层面的‘连接’或‘共振’。然后,逐步放大影响的能级,从‘幸运’走向‘不幸’,从微小的异常走向致命的偶然,最终……完美地执行那条死亡的指令。”

林默根据这一发现,尝试开发一个“概率追踪算法”。他希望能通过分析城市范围内实时发生的、超越正常概率阈值的微小异常事件,来预测“信号”下一个可能锁定的目标,或者至少是它活跃的区域。算法模型很快建立起来,接入了城市监控网络和大数据流。

然而,当算法第一次开始全功率运行时,异变发生了。中央处理器的负载瞬间飙升到临界点,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出现疯狂的乱码和自相矛盾的逻辑循环,紧接着,整个系统在一声刺耳的警报中彻底崩溃,蓝屏的冷光映照着林默错愕的脸。

“它在反追踪……”林默快速敲击键盘,试图重启系统,声音带着一丝挫败和难以置信,“任何试图预测‘它’的行为,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可以被预测的变量,从而被纳入‘它’的概率计算模型,并被立即反制。我们不是在和一个隐藏的对手捉迷藏,而是在和一个能看到所有棋路可能性的棋手下棋。”

白素心静静地听着,她手中的碎片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微微发烫。她抬起头,看向陈景和林默,提出了一个让实验室温度骤降的猜想:

“如果这个信号,真如我们所见,能操纵概率……那么,我们此刻的调查行为,我们做出的每一个推断、设计的每一个实验、甚至……产生的每一个想法,是否本身也处于被操纵的概率范围之内?我们的‘发现’,会不会是它想让我们发现的?我们的‘追踪’,会不会正是它引导我们走向的陷阱?”

这个想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心中。如果他们的一切行动,从最初的灵感迸发到此刻的艰难求证,都只是在某个更高维度存在的概率提线牵引下起舞,那么所谓的“真相”和“反抗”,意义何在?

**第四节:偶然的必然**

为了验证白素心那令人不安的猜想,也为了更深入地理解信号操纵概率的模式,团队设计了一个极其谨慎的双重盲实验。他们通过严格的随机抽样程序,选取了一百名与之前案件毫无关联的普通市民作为志愿者,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遍布城市的传感器网络,远程观察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模式、选择路径和遭遇的偶然事件。同时,林默部署的监测网则实时监控着异常信号的强度波动。

实验持续了七天。当前三天的数据被汇总分析时,初步结果并未显示出明显的异常。但当林默将数据与异常信号的活动周期进行叠加对照时,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浮现了。

在信号活跃度达到峰值的时间段内,这一百名志愿者的行为数据,出现了显着的、统计学上极不可能的“概率偏向”。他们选择路线的随机性下降,更倾向于走向某些特定的区域;他们与他人的偶遇频率异常增高,且相遇对象呈现出某种潜在的关联性;甚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对话中,某些关键词的出现频率也远超正常水平——所有这些微小的偏差,都像无数条涓涓细流,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汇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聚焦第37号志愿者,李明悦,自由撰稿人。”陈景调出了其中一份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数据,“在信号高强度影响的三天里,她‘偶然’遇到了七位超过五年未曾联系的老同学、前同事,甚至一位童年邻居。每一次相遇的地点、时间都看似完全随机,但每一次相遇,都通过一句闲聊、一个建议、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微妙地改变了李明悦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或情绪状态,进而影响了她后续的选择。”

数据可视化图表上,李明悦原本杂乱无章的行为轨迹线,在被七个“偶然”相遇点干预后,开始清晰地转向,最终汇聚到一个坐标——一家位于创意园区内的小众咖啡馆。

“再看第58号志愿者,咖啡馆老板赵城。”陈景切换画面,“他在同一天,因为一系列看似独立的‘偶然’——供应商临时更改送货时间、一位老友突然到访、店内音响莫名故障又恢复——导致他调整了当日的营业安排,并在那个精确的时间点,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与恰好走来的李明悦擦肩而过。”

投影屏幕上,代表李明悦和赵城的两条行为轨迹线,在咖啡馆门口那个点上完美交汇。而就在交汇的瞬间,监测设备记录到两人周围的概率场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干涉波纹,仿佛两颗投入命运池塘的石子。

“他们不是在随机行动……”白素心凝视着那逐渐在网络中扩散开来的能量涟漪,轻声道,“他们是在编织。用被操纵的概率作为丝线,把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我们尚无法理解其全貌的网络。”

更深入的大数据分析显示,这种“概率编织”并非局部现象。在全球多个主要城市,类似的、由微小偶然事件驱动的“节点连接”正在同步发生。每一个被影响的个体,都成为了这个庞大网络的一个节点,他们的每一次“偶然”,都在无形中强化着这个网络的结构和能量。一张笼罩全球的、由或然性构成的巨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成型。

**第五节:波动的核心**

林默放弃了直接追踪信号源的传统思路,转而尝试从概率空间本身入手。他构建了一个全新的数学模型,将城市乃至全球视为一个概率场,而异常信号则是这个场中的扰动源。通过分析无数个“概率异常事件”在时空中的分布和关联,进行反向溯源。

经过数个昼夜的连续计算,超级计算机终于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令人振奋的结果。然而,这个结果挑战了所有人的常识。

“找不到一个固定的发射源……”林默指着屏幕上那个在不断移动、闪烁,甚至有时会分裂成多个影像的光点,“它……它是一个‘奇点’,一个在概率本身构成的维度中移动的存在。它的坐标无法用经纬度和海拔定义,而是用‘可能性’来描述的。”

他尝试用更形象的方式解释:“想象一个骰子。在现实世界中,它落地时只能有一面朝上。但这个‘源’,它同时存在于骰子‘一点’到‘六点’所有面都朝上的叠加状态,也同时存在于它从被掷出到落地之间所有可能轨迹的集合之中。它是所有可能性的交汇点,是概率的‘心脏’。”

白素心走到屏幕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那枚古老的碎片,将全部精神集中,去感知那个数学推导出的“概率奇点”。碎片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庞大、混乱、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一—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在那里,因与果失去了界限,过去的一个微小抉择可能延伸出无数个并行的未来,而未来的某种结果又似乎能倒灌回来影响过去。每一个决定点都像一棵疯狂分形的巨树,同时向着所有可能的方向蔓延生长。时间不再是线性流淌的河流,而是一片浩瀚的、所有时刻都同时存在且相互影响的海洋。概率不再是描述不确定性的工具,而是成了构筑现实的砖石,可以被随意揉捏、重塑。

“啊!”她低呼一声,从那种超越承受极限的感知中挣脱出来,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陈景一把扶住了她。

“这就是……第四个标记的本质……”她喘息着,声音颤抖不止,“不是直接操纵现实的物质或能量,而是操纵……可能性。操纵那些尚未确定、但即将成为现实的‘可能’。”

陈景立刻明白了这背后恐怖的意味:“如果‘熵’掌握了这种力量,他们就能让最不可能发生的灾难成为必然,让物理学中最坚固的规律在局部失效,让巧合不再是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实验室的照明系统突然开始毫无规律地闪烁,明暗不定。墙上的概率监测器发出了尖锐的、最高级别的警报——显示实验室内部的概率场正在发生剧烈的、指向性的畸变。他们自身,已经成为了概率操纵的目标。

**第六节:概率风暴**

异常现象接踵而至,如同席卷实验室的荒诞风暴。

角落的饮水机,在没有加热指令的情况下,内部的水突然剧烈沸腾、汽化,顶盖被冲开,喷出大量滚烫的蒸汽,而饮水机自身的温度显示却始终停留在“常温”。

计算机集群的屏幕上,正在处理的文档和代码,其中的字符和段落开始随机重组、跳跃,瞬间变成无法理解的乱码,但偶尔又会组合成一些结构复杂、充满异域风格的陌生文字片段,持续数秒后再次打乱。

更令人心悸的是实验室的物理环境本身。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出现视觉上的扭曲和重影,时而呈现出上世纪早期的砖石结构风貌,时而又闪烁出未来感十足的金属光泽,甚至偶尔会变得完全透明,显露出外面城市夜空的幻象,仿佛实验室正被抛入一条时光湍流,在不同年代的表象之间快速切换。

“它在测试我们……”陈景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他大声对团队喊道,“观察我们在概率规则失效的环境下,会做出何种反应!记录所有异常现象的数据!不要慌乱!”

白素心强忍着精神上的不适,再次将碎片举到胸前,集中全部意志,引导其中蕴含的、与异常信号同源但性质似乎相对稳定的能量。一道柔和的、肉眼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稳定领域。在这个领域内,沸腾的饮水机瞬间平息,屏幕上的乱码恢复正常,墙壁的时空幻影也凝固回原本的现代实验室模样。

但这稳定领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抵抗得异常艰难。而且,这只是局部的缓解。林默面前的全球监控终端上,代表概率异常的热点图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亮起、蔓延,警报信息如雪片般从世界各个角落传来:

- 日本东京,上野公园的樱花在严寒的冬季违背物候规律骤然盛开,繁花似锦,但一小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凋零、化为飞灰。

- 非洲撒哈拉沙漠深处,监测卫星发现一片区域温度骤降,一夜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冰川,却在日光照射下以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急速融化,引发局部洪水后又消失无踪。

- 南美洲某小镇医院,一名刚出生的女婴,在发出第一声啼哭后,竟用古老失传的方言清晰地说出了一段完整的预言,随后陷入沉睡,与普通婴儿无异……

“现实的结构正在加速瓦解!”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根据异常增长曲线模型计算,如果找不到阻止或干扰这种概率操纵的方法,七十二小时后,全球范围内的因果律将彻底崩溃!物理规律将不再可靠,世界将陷入彻底的混沌!”

**第七节:提线木偶**

在愈发猛烈的概率风暴中,团队顶着压力,对那张正在形成的“概率网络”进行了最后一次全力以赴的剖析。他们调动了所有计算资源,将十七名死者的身份、职业、社会关系、死亡地点、死亡方式等所有数据,与全球概率异常网络进行深度映射和模式识别。

一个更可怕、更精密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那些看似被随机选中的“倒霉”受害者,并非随意为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社会关系的复杂网络中,都处于某些关键的、连接不同社群或领域的“弱连接”节点位置。他们的死亡,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更像是在一张精密的电路板上,精准地烧断了一个特定的保险丝,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那无形的概率网络中,人为地制造了一个具有特定性质的“空洞”。

当林默将这十七个死亡事件在概率网络中造成的“空洞”位置进行三维建模和连接后,屏幕上逐渐显现出的图案,让白素心失声惊呼。

“是第五个标记!代表‘连接’与‘网络’的标记!”

那由死亡节点勾勒出的,正是一个与古老碎片中记载的、代表“连接”的标记高度相似的几何图案!它复杂、对称,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动态的和谐感。

“我明白了……”陈景看着那悬浮在屏幕上的、由死亡编织成的光之标记,声音因洞察了这极致邪恶的策略而变得冰冷,“他们在用死亡……在城市乃至全球的概率场上‘刻印’!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偶然’死亡,都是在为下一个标记的觉醒,准备祭品和画布!”

林默立刻尝试进行网络干预。他设计了几套方案,试图通过引入外部变量或破坏关键连接点,来干扰甚至瓦解这个正在成型的死亡标记。然而,每一次看似成功的干预,都会引发系统剧烈的、无法预测的“概率反弹”。当他们成功阻止了预测中即将发生在一位节点人物身上的“意外”时,监测网络立刻显示,在城市的另外三个毫不相干的地点,发生了更诡异、更难以防范的小概率死亡事件,恰好弥补了被破坏的节点,甚至让那个标记图案变得更加清晰和稳定。

陈景回顾着整个调查过程,从最初接手这些离奇死亡案件,到一步步深入这个概率迷宫,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关键决定,似乎都带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偶然性——恰好发现的线索,恰好产生的灵感,恰好到来的突破……

“我们也是提线木偶……”他喃喃自语,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我们的每一个决定,我们的‘反抗’行为本身,或许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甚至被他们利用,成为了完善这个概率标记的一部分。”

绝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实验室的每一个人。如果连反抗都是剧本的一部分,那么他们还能做什么?

**第八节:掷出骰子**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氛围中,白素心凝视着手中依然散发着稳定能量光晕的碎片,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照亮了她的脑海。

“如果概率可以被操纵……如果信念,或者说意识,能够通过这种未知的机制影响概率……”她的声音起初很轻,但越来越坚定,“那么,‘它’可以,我们……是否也可以?”

陈景和林默同时看向她。

“我们无法在计算上超越它,但或许……我们可以在‘信念’上,与它争夺对概率的影响力?”白素心继续阐述着她那模糊却充满诱惑力的构想。

这个想法点燃了团队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们决定进行一次终极实验,一次将科学、古老遗物以及人类集体意识凝聚在一起的豪赌。

经过简短的讨论,他们选择了一个在数学和文化上都被视为具有“随机”和“幸运”象征意义的数字——7。实验的核心很简单: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团队所有成员,将摒弃一切杂念,全力“相信”并“聚焦”于“7”这个数字,相信它能够带来稳定,能够对抗概率的混乱。

白素心站在实验室中央,双手紧握碎片,将其贴近额头,将她个人强大的灵觉以及整个团队的集中意志,通过碎片放大,形成一个强烈的、指向性的意念场——“7”是稳定之源。

陈景则指挥团队,在所有监测设备上设定了与“7”相关的阈值警报,密切监控任何可能与这个数字相关的概率波动。

林默则编写了一个简单的谐波发生器程序,将其输出频率设定在一个与“7”的谐波相关的特定值上,并非试图干扰信号,而是作为一种“信念”的物理载体和放大器,在整个实验区域内播放。

当林默按下启动键的瞬间,实验开始了。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概率异常依旧在实验室外围肆虐。但大约七秒钟后,惊人的变化出现了。

以白素心为中心,一个半径恰好约七米的球形区域内,所有正在发生的概率异常——闪烁的灯光、混乱的屏幕、扭曲的时空幻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恢复了符合常规物理定律的平静。紧接着,林默的全球监控终端显示,全球范围内那令人绝望的概率波动曲线,在持续飙升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小幅度的回落!回落的幅度,经过精确计算,恰好是百分之七!并且这个稳定效应,持续了整整七分钟!

“成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局部的……”陈景看着数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人类的集中意识,配合这种未知的遗物力量,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逆转被操纵的概率!”

这一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但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灯。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显然触动了幕后者敏感的神经。全球概率监测网络发出最高频次的尖锐警报——那个在概率空间中移动的“奇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确定性,撕裂一切常规空间的阻隔,朝着异察司总部的坐标,直扑而来!

“它来了。”林默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概率之源的光点,声音凝重。

当概率的奇点最终抵达异察司总部上空(或者说,是抵达了总部所在的“概率坐标”)时,无法用常理描述的景象发生了。整个总部大楼,开始同时存在于多个重叠而又互相矛盾的“概率现实”之中:

在某个现实切片里,总部大楼从未被建立,那里仍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野草在风中摇曳;

在另一个现实切片里,总部早已在一次未知的灾难中化为废墟,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死寂;

还有一个现实切片里,总部变成了一个完全由晶体结构构成的、不断自我重构的奇异建筑;

甚至有一个切片显示,总部依然存在,但其内部穿梭的工作人员,却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饰……

多个概率现实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片,同时映照在同一空间,彼此叠加、干涉、争夺着成为“唯一现实”的权利。总部内部的人员,时而感觉自己脚踏实地,时而又感觉身体虚化,仿佛要融入某个幻影之中。物理规律在这里彻底失效,时间、空间、物质、能量,都成了可以随意涂抹的变量。

在这场席卷一切的荒诞概率风暴中,在自身存在都变得不确定的恐怖环境下,只有一件事,在陈景、林默、白素心以及所有异察司核心成员的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确定:

他们与“熵”的战争,已经彻底脱离了常规的维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以可能性为战场、以概率为武器的,更加诡异而危险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