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沉默的圆桌
异察司核心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寻常的案件分析会。没有投影仪发出的嗡嗡声,没有翻动文件纸张的哗啦声,没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回响。只有一盏从天花板低垂下来的暖光灯,在直径三米的实木圆桌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圈,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深海的黑暗里。
陆明深坐在主位,脸色依旧带着连续熬夜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在暖光中显得更深了。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无数凶案现场保持冷静、在超自然现象前维持理性的眼睛——此刻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某种罕见的沉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只早已空了的紫砂茶杯,杯壁上“异察”二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白素心坐在他左手边,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披着件薄薄的羊绒开衫。她的坐姿依旧端庄,但细看之下,肩膀微微前倾,那是长期凝神倾听的姿态。她的目光落在圆桌中央那两样东西上,久久没有移开。
陈景在陆明深右手边,白大褂罕见地脱下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他推了三次眼镜——每次思考陷入困境时的小动作。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暗着,今天的技术分析报告已经不需要电子设备来呈现,因为最核心的内容已经化作实物,放在所有人眼前。
林默的全息影像悬浮在圆桌第四个方位,淡蓝色的光勾勒出他略显模糊的身影。为了这次会议,他特意调整了投影参数,让影像的透明度降低到70%,以更“实在”的姿态参与这场没有数据流的讨论。
圆桌中央,暖黄灯光最明亮处,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的金属碎片,表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哑光黑色,不反射任何光线。那是“死亡记录仪”最后残留的惰性外壳——在湘西山谷的定向电磁脉冲摧毁其核心后,唯有这块材料因完全惰性而幸存。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墓碑。
右边是一份厚度约两厘米的纸质报告,封面是简单的白色,用黑色楷体打印着标题:《关于“灵魂频率”假说及意识能量捕获装置的原理分析与伦理评估》。陈景花了整整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完成的这份报告,此刻像一叠沉重的判决书。
这两样东西,构成了今晚会议的全部背景。
陆明深终于打破了长达三分十七秒的沉默,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技术细节,陈景的报告里已经写得足够清楚。装置如何工作,‘熵’用了什么方法捕捉临终意识,如何存储,如何通过特定频率的电话信号触发播放……这些我们都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现在,我们需要讨论的,是这项技术本身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它的工作原理,更是它存在的意义——对我们所理解的生命、死亡、意识这些根本概念意味着什么。以及,”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一字一句地说:“‘熵’这个组织,为什么执着于此。他们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湘西那样的地方建立秘密实验室,到底是为了什么超越常规恐怖活动的目的。”
白素心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暖光中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雾。会议室恒温22摄氏度,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冷。
第二节:亵渎的维度
“首先,是显而易见的伦理灾难。”
陈景开口了,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压抑在深处的怒火。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衣角擦拭镜片——这是他需要时间组织语言时的习惯动作。
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从纯粹技术角度看,‘死亡记录仪’的运作机制是革命性的,它证实了长久以来只在理论和玄学中存在的‘意识残留’现象。但‘熵’应用这项技术的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述:“是将生命临终时刻最极致的痛苦,视为可被采集、复制、播放的‘数据’。这彻底践踏了生命尊严和死亡的神圣性。每一个被其利用的亡者——根据我们的统计,光是湘西案就有至少十七名确认的受害者——都在死后遭受了第二次、乃至无数次的‘精神凌迟’。”
白素心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桌上那块冰冷的外壳碎片。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但在接触那片哑光金属的瞬间,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不仅仅是侵犯隐私,”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这是对‘魂灵安宁’这一几乎存在于所有文化底层信仰的彻底背弃。在我家族的古籍记载中,无论道家、佛家,还是民间巫傩传统,都强调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死亡本应是归于寂静,是痛苦与存在的终结。”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但这项技术,强行将亡者困在最后的痛苦瞬间,使其不得安息,沦为一种……可循环利用的恐怖资源。其残忍与不敬,远超寻常的杀戮。这让我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某些禁术——‘摄魂炼魄’,将亡魂困于法器之中,永世不得超生。但那些至少需要复杂的仪式和特定的条件,而‘熵’的技术,已经将其工业化、简易化了。”
林默的影像闪烁了一下,调出几份悬浮在空中的资料页面。那些是全球范围内类似意识科技研究的零星公开资料——大多来自正规科研机构,研究濒死体验、意识上传等课题,但都被严格限定在伦理框架内。
“更可怕的是其潜在的扩散性,”林默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经过降噪处理,显得冷静而客观,“一旦这种技术的原理被更广泛地知晓,哪怕只是皮毛,都可能被用于更恶劣的用途。想象一下:恐怖组织用它制造更逼真的恐袭体验视频,进行心理战;犯罪集团用它勒索,让目标反复体验亲人死亡的痛苦;甚至是国家层面的情报机构,用它进行突破常规审讯极限的精神折磨。”
他调出一张图表,展示意识科技可能被滥用的多个领域:“它打开了一扇通往‘意识虐待’新形式的大门。以前,折磨有物理极限——身体会死亡,精神会崩溃。但如果能精准地让人反复体验特定痛苦时刻,而又不造成永久生理损伤……这创造了一种理论上可持续无限的精神酷刑。”
会议室的气氛更加沉重。
陆明深想起自己在调查过程中接触到的那些受害者家属。王女士,她的丈夫在车祸中丧生,之后她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听筒里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金属撕裂的巨响、以及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呻吟。她听了三遍才意识到那不是恶作剧,而是丈夫真正死亡时的声音。现在她在接受心理治疗,但每晚仍会从噩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那些声音。
还有李老先生,儿子在医院病逝,临终前因呼吸困难极其痛苦。葬礼后一周,他接到“儿子”的电话,听筒里只有粗重、绝望的喘息声,持续了整整两分钟。七十岁的老人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回来后,再也不愿接任何电话。
“我们已经确认的十七名受害者家属中,”陆明深缓缓说道,“有十一人出现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六人需要长期心理治疗,两人试图自杀。而这只是湘西一个地区的案例。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正确,‘熵’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实验……”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陈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那是他焦虑时的表现:“从技术上说,装置的核心是量子纠缠态下的意识频率捕获。简单比喻:人在濒死时,意识会产生一种特殊的‘频率脉冲’,就像恒星死亡时爆发的伽马射线暴。‘熵’的装置能在这一瞬间完成‘录制’,并将频率信息编码到特殊的量子存储器中。电话信号只是一个触发开关——当特定频率的电磁波传入,存储器就会‘播放’那段频率,直接作用于接听者的大脑,使其‘感同身受’。”
他停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最可怕的是,这种‘播放’不是简单的音频或视频回放。它会直接激活接听者大脑中对应的神经回路,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重新体验’那些痛苦。这不是旁观,而是短暂的‘共享’。所以创伤才会如此深刻。”
白素心闭上眼睛片刻,似乎在压制某种情绪:“古代邪术要达到类似效果,需要亡者的遗物、死亡地点的泥土、复杂的咒文和仪式。而现在,只需要一个电话。”
第三节:超越存续的野心
“那么,‘熵’投入如此巨大资源,冒天下之大不韪研究这个,难道只是为了制造恐慌和混乱?或者开发一种新型的精神武器?”陆明深将话题拉回核心问题,“从成本效益看,这说不通。湘西实验室的建造和维护成本,研发这种尖端技术的投入,远超过制造传统恐怖事件。他们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
陈景陷入沉思,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某种电路图似的图案。这是他的思维习惯——将抽象问题转化为具体模型。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从纯技术角度看,要精准捕获、存储和定向激发‘濒死意识频率’,这本身需要对意识本质、脑波与量子信息的耦合、以及生物能量场的精密操控有着极深的造诣。这绝非仅仅是武器开发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项庞大基础研究的关键应用分支。”
“基础研究?”白素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对,”陈景点头,“就像人类研究核物理,最初是为了理解物质的基本结构。原子弹只是那个研究的副产品——虽然是最可怕的那个。‘熵’对意识的研究,可能也是类似情况。‘死亡记录仪’可能只是他们意识研究中的一个‘应用产品’,而不是最终目的。”
这个思路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白素心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坐直身体:“记得‘源钥之盘’碎片和湘西定标器提示的‘共生’与‘规则’吗?林默之前分析过,‘熵’似乎在收集各种古老的‘规则碎片’,试图拼凑某种完整的‘世界基座’。”
林默的影像同步调出相关档案——那是之前多个案件中出现的线索:古老的石刻、神秘的符号、违反物理定律的现象记录。
白素心继续道:“如果意识本身,也是一种独特的‘规则’或‘信息’形态呢?宇宙的物理法则是规则,生命的遗传编码是规则,那么意识——这种主观体验的存在——是否也是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规则体现?”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熵’收集古老规则碎片,是否也在试图收集和研究‘意识’这种规则的碎片?而濒死体验,或许正是意识与物质身体分离、其‘规则属性’最为凸显的临界点!在那一刻,意识不再是大脑活动的副产品,而是即将脱离载体、以更纯粹形式存在的……某种东西。”
这个猜想让会议室陷入新的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带着思维的震颤。
“意识永存?意识上传?”林默迅速调出科幻作品中常见的概念影像,“如果他们能完美记录濒死时的完整意识频率,甚至找到方法将其‘固化’或‘转移’到其他载体……这不正是某种形式的‘数字来世’或‘意识备份’吗?许多科技公司都在研究这个,但伦理限制和技术瓶颈让他们止步于理论。”
陈景猛地摇头,语气激烈:“但他们使用的是痛苦和恐惧!如果‘意识’是他们想要的宝石,他们采集它的方式,却是用最残酷的锤子将其从生命体中敲打出来,全然不顾宝石上是否沾满血污和裂痕!这算哪门子‘永存’?这是对意识的玷污和囚禁!”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一些:“而且从技术角度看,濒死时刻的意识频率是高度扭曲的。痛苦、恐惧、绝望——这些极端情绪会严重干扰意识的‘纯净度’。如果你要保存一个人的意识,你会选择他平静时的状态,还是死亡时的痛苦状态?除非……”
陆明深接上了他的话:“除非他们追求的根本不是完整的、正常的意识。或者,在他们扭曲的理念里,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才是意识最‘纯粹’、最‘强烈’的状态,因而也最具研究价值。”
这个推论让人不寒而栗。
陆明深继续道,回想起自己感知到的那些充满负面能量的“回响”:“又或者,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创造美好的‘来世’,而是建立一个完全由痛苦、恐惧等极端情绪驱动和维系的……新的意识生态?就像他们试图拼凑的那个由矛盾规则构成的‘基座’世界——如果那个世界需要某种特殊的‘燃料’或‘基石’,而极端情绪化的意识碎片恰好符合要求?”
第四节:扭曲的进化与未知的目的
这个想法过于惊悚,让会议室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暖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那是正常世界的背景音,与这里讨论的内容形成荒诞的对比。
白素心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本线装古书的复印件。那是白家世代保管的《玄异辑录》中的几页,记载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禁忌知识。
“我族古籍中,记载着某些关于‘魔道’、‘摄魂’的禁术,”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复杂符文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解,“其中提到一种名为‘七情炼魂阵’的邪术,原理是收集人在极端情绪下逸散的‘魂气’——喜悦、愤怒、悲哀、恐惧、爱、恶、欲。其中以恐惧和痛苦产生的魂气‘最为浓烈,且易操控’。”
她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古籍记载,某些修炼邪法之人,会刻意制造恐怖情境,让他人在极度恐惧中死亡,然后收集其‘恐惧之魂’,用于增强自身法力或炼制特殊法器。但这需要复杂的阵法、特定的时辰、以及修炼者自身付出极大代价。而且收集的‘魂气’会随时间消散,无法长期保存。”
白素心抬起头,看向桌上那块外壳碎片:“‘熵’的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古籍中邪术的现代升级版——更高效、更持久、可大规模应用。如果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集极端情绪下的意识能量,那么濒死恐惧无疑是最‘优质’的原料。”
林默迅速进行数据模拟,淡蓝色的全息影像在空中构建出一个复杂的能量流动模型:“假设意识能量可以量化——这还只是假设——那么根据陈景报告中提到的频率强度数据,一个普通人在平静状态下的‘意识辐射强度’大约在3-5个标准单位。而在极端恐惧濒死时,这个数值可以飙升到200-300单位,瞬间增幅超过五十倍。”
他调整模型参数:“如果这些能量可以被收集、存储,甚至转化……那么从效率角度看,‘熵’的选择确实‘合理’。用最小的‘投入’——制造一起死亡——获得最大的‘产出’——高强度意识能量碎片。”
“但这太疯狂了,”陈景压抑着怒意,“把人、把意识、把生命简化为‘能量产出效率’的数字!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
陆明深揉了揉太阳穴,长时间的思考和沉重的话题让他头痛欲裂:“我们需要考虑所有可能性,无论它们多么扭曲。如果‘熵’的最终目的真的是构建某个新‘世界基座’,那么他们可能需要大量的、特定类型的‘规则碎片’。意识规则可能是其中之一,而极端情绪下的意识可能具有某种特殊属性……”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等等,记得湘西案中,那些受害者死亡方式有什么共同点吗?”
陈景立即调出数据:“十七名确认受害者,死亡方式各不相同——车祸、疾病、意外坠落等等。但有一个共同点:死亡过程都相对缓慢,痛苦持续时间较长。最快的也有两分钟以上,最长的超过二十分钟。”
“他们需要足够长的‘录制时间’,”白素心明白过来,“瞬间死亡可能无法产生他们需要的完整频率。他们需要持续的痛苦和恐惧,让意识在逐步脱离身体的过程中充分‘展现’其特性。”
林默补充道:“而且受害者的选择可能也有讲究。我们的初步分析显示,这些受害者在生前都没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意识状态相对‘正常’。这保证了采集到的频率是‘标准人类意识’在极端状态下的表现,而非病理性的扭曲样本。”
“他们在建立数据库,”陆明深缓缓说道,“就像生物学家收集不同物种的标本。只不过他们收集的是人类意识在死亡时的‘标本’。而且专门选择特定状态下的标本——缓慢死亡、极端痛苦、意识清醒直至最后一刻。”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感到一阵恶寒。
“信息、能源、规则碎片、新世界的基石……”林默总结道,将几个可能性并列展示在空中,“无论具体目的是哪一个,或者兼而有之,这项技术都表明,‘熵’对‘意识’的干预和研究,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深入且危险的阶段。他们不再满足于观察,而是在主动切割、分析和重构它。”
他停顿了一下,调出一份加密档案:“顺便说,我刚刚完成对湘西实验室残存数据的深度恢复。发现了一些被删除的文件夹名,其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词:‘升华计划’(project Ascension)。”
“升华?”陈景皱眉。
“意识脱离肉体束缚,升华为更高级的存在形态?”白素心猜测。
“或者是指将意识‘提炼’、‘纯化’的过程,”陆明深说,“无论哪种解释,都和他们扭曲的研究方向一致。”
第五节:我们的边界
讨论持续了将近两小时,终于回到了原点,也是最终必须面对的问题:他们自己该如何对待这项技术,以及未来可能接触到的类似事物?
这不是学术讨论,而是现实的抉择。异察司作为处理超常现象的特殊机构,经常接触到各种禁忌知识和危险技术。如何划定界限,决定了他们与“熵”的本质区别。
陆明深坐直身体,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下决断的姿态:“我们绝不能步其后尘。”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斩钉截铁:“即使我们完全破解了这项技术,即使它可能带来侦查上的革命性突破——想象一下,如果能合法地获得受害者临终前看到的景象,多少悬案可以告破。即使它可能打开理解意识本质的新窗口,推动整个人类认知的进步。”
他停顿,目光扫过每个人:“但只要其核心建立在他者痛苦的剥削和亵渎之上,就永远不能被我们所用。这是底线,不容讨论。”
陈景重重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科学必须有伦理的护栏。我年轻时在研究所,导师常告诉我们:有些知识,即使能够获得,其获取方式本身就已经玷污了知识的纯洁性,甚至可能扭曲求知者自身。追求真理的手段,必须与真理的崇高相匹配。”
他看向桌上那份自己撰写的技术报告:“这份报告中的技术细节,我会在会议后彻底加密封存,设定最高权限访问限制。同时,我建议异察司建立更严格的内部审查机制,对所有涉及意识、灵魂、濒死体验等敏感领域的研究项目,实施三级伦理审查制度——项目组自审、跨部门合审、以及外部专家终审。”
白素心表示赞同,并补充道:“我们还需要思考,如何‘净化’或‘安抚’那些已经被这项技术伤害的灵魂——无论是亡者残留的意识碎片,还是生者受创的心灵。对抗‘熵’,不仅仅是破坏他们的工具,也要修复他们造成的伤痕。”
她看向陆明深:“我建议成立专门的心理干预小组,由我家族中擅长安魂仪式的成员和现代心理医生合作,为受害者和家属提供帮助。有些创伤,需要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方法才能愈合。”
林默的影像稳定下来,蓝色光芒变得更加柔和:“技术上,我会设定新的数据监控和伦理警报参数。任何涉及意识操控、濒死数据采集、情绪能量分析的研究提案,都会被自动标记,触发审查流程。同时,我会从防御角度出发,研究如何干扰或屏蔽这种意识频率的捕获与播放。”
他调出一个初步的技术框架:“基于陈景对‘死亡记录仪’工作原理的分析,我已经设计了几种可能的干扰方案。一种是特定频率的‘意识噪音’发生器,可以污染濒死时刻的意识频率,使其无法被清晰捕获。另一种是开发个人防护装置,在检测到异常意识频率侵入时自动激活屏蔽场。”
“这才是我们应走的正途,”陆明深点头,“研究如何保护,而不是如何利用;研究如何治愈,而不是如何伤害。这就是我们与‘熵’的根本区别。”
陈景突然想起什么:“说到治愈……我一直在思考,如果‘熵’能记录痛苦,我们是否有可能记录相反的东西?比如平静、喜悦、安宁?不是用作武器,而是用作治疗——帮助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重建安全感?”
白素心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好。我家族古籍中记载着‘安魂曲’、‘静心咒’等传承,原理就是用特定的频率和意境引导意识进入平静状态。如果能用现代技术实现,也许能帮助那些受害者。”
“但必须极其谨慎,”陆明深提醒,“任何涉及意识干预的技术,无论初衷多么美好,都可能被滥用。我们需要制定严格的伦理准则和操作规程。”
“我建议起草一份《异察司意识技术伦理宪章》,”林默提议,“明确我们在这一领域的红线和原则,作为所有未来研究的指导文件。”
这个提议获得一致赞同。接下来的半小时,他们初步拟定了宪章的框架:尊重生命尊严、维护死者安宁、最小化干预原则、知情同意优先、治疗性目的限定、禁止痛苦利用等等。
会议接近尾声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他们讨论了一整夜。
陆明深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晨光涌入,冲淡了会议室的凝重气氛。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送奶工骑着电动车穿过街道——平凡世界的日常景象,与他们讨论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陆明深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熵’的最终目的、他们的组织结构、其他实验地点……我们知道的还太少。”
他转过身,晨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但依然挺拔的身影:“但至少,经过今晚,我们更加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不仅仅是为了破案,不仅仅是为了维护秩序。”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外壳碎片和技术报告:“更是为了扞卫那些最基本的东西:生命的尊严、死亡的安宁、意识的自由。以及,我们绝不能成为什么。”
白素心将古籍复印件收回锦囊,动作轻柔而郑重。陈景整理好技术报告,准备回去进行最后的加密处理。林默的影像微微闪烁,表示会将会议记录整理归档。
“宪章草案,我会在一周内完成,”林默说,“同时继续追踪‘升华计划’的线索。湘西实验室被摧毁,‘熵’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陆明深点头:“散会。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接下来只会更忙。”
众人起身,暖光灯自动调暗。在离开会议室前,白素心最后看了一眼圆桌中央那两样东西——沉默的界碑,标记着技术与伦理的无人区。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熵”对意识边界的探索不会停止,而异察司的守护之路,也将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今晚,他们划下了自己的边界。
这就足够了。
晨光完全照亮会议室时,圆桌旁已空无一人。只有那块黑色的外壳碎片,和那份白色的技术报告,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见证着一群人在伦理悬崖边的抉择。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加密通讯频道里,一行代码悄然闪过:
“湘西节点已失效。启动备选方案。‘升华计划’第二阶段,倒计时开始。”
观测者日志更新
【序列号:Earth-7G-119】
【事件:本土势力核心成员就‘死亡记录仪’技术展开深入伦理讨论,明确划定研究禁区,并推测‘熵’组织可能将意识视为规则碎片进行研究,目标或涉及意识永存、能量采集或构建扭曲新世界等。】
【评估:本土势力展现出清晰的伦理自觉与底线思维,这有助于维持其内部凝聚力与行动正当性。其对‘熵’组织目的的推测虽无实证,但逻辑自洽,显示认知已触及对方可能的核心动机层面。】
【指令:持续关注全球范围内与意识储存、转移、能量化相关的尖端研究与异常活动。评估本土势力设定的伦理框架对其未来技术发展路线的潜在制约与引导作用。记录其对‘意识创伤修复’领域的任何探索性尝试。】
彩蛋:
深夜,陈景独自留在实验室,面对着一份特殊的申请报告。
报告标题是:《关于建立“意识残留现象”无害化观测与安抚方法的初步研究构想》。
申请理由中写道:“……我们无法挽回已被‘熵’技术亵渎的过去,但或许可以尝试为那些受到干扰的意识碎片(如果它们确实以某种形式存在)寻求安宁,也为遭受创伤的生者提供更深层次的心理介入可能。这不属于战斗,属于……疗愈。即使最终证明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安慰,至少,我们尝试过尊重。”
他深知这项研究的边缘性和争议性,甚至可能触碰未知的风险。但他还是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些界限,是为了禁止跨越。而有些责任,是为了主动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