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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异察司 > 第118章 频率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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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余波的回响

“死亡记录仪”的物理存在在仓库的那场能量风暴中已被彻底抹除,连带着摧毁了“熵”组织在滨海市苦心经营多年的实验场地。设备核心的湮灭产生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意识冲击波,如同巨石投入意识之湖,激起的涟漪正以这座城市为中心缓慢扩散。

对那些曾直面其“回响”的人来说,尤其是陆明深,物理威胁的解除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恰恰相反,某种更深刻的变化才刚刚开始显现。

异察司指挥中心的工作逐步回归日常节奏:对“熵”组织残余网络的追查在继续,技术部正在分析从仓库回收的碎片数据,外勤组则忙于处理因那场事件而激增的异常现象报告。但陆明深发现自己无法回归所谓“正常”。

不再有刺耳的电话铃声强行将他拖入陌生人的死亡瞬间,那种暴力的、定向的入侵结束了。然而,另一种更微妙、更持续的低语,却如同水渗入沙地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感知。

起初只是偶尔的恍惚。

那是在事件结束后的第三天早晨,陆明深站在指挥中心茶水间等待咖啡机完成它的工作时,突然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悲伤涌上心头。这悲伤如此真切,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马克杯,指节发白。他“听”到——不,不是用耳朵——一个女人的声音,遥远而模糊,说着“对不起,妈妈不能再陪你了”,随即消散如晨雾。

他愣了几秒,咖啡机“叮”的一声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茶水间空无一人,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接着是在某些特定地点——医院走廊进行常规巡查时,没来由的寒意会爬上脊椎;路过一片老旧住宅区时,仿佛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甚至只是在深夜独自驾车穿过跨海大桥时,会突然感到强烈的坠落感,心跳骤停一瞬。

这些感觉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如同风中飘散的灰烬。它们不具破坏性,没有清晰的画面或声音,更多是一种情感的余韵,一种感官印象的碎片。但陆明深立刻辨认出了它们的本质——那是环境中残存的、未被技术放大的、自然弥散的“意识回响”。

“就像收音机,”他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试图向陈景描述,“以前我只能接收到特定频率上功率极强的信号。但现在……似乎所有频道的背景噪音,我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

陈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凝重:“你在仓库那次主动‘潜入’死亡频率,与‘死亡记录仪’的终极回响正面碰撞。那种强度的意识交互,很可能让你的大脑神经通路发生了某种适应性的重塑。简单说,你的‘创伤共情’能力被永久地调谐到了一个更灵敏的频段。”

“代价是什么?”陆明深平静地问。

“你现在是一台撤掉了所有滤波器的接收器。”陈景直言不讳,“任何环境中残存的强烈情绪印记——尤其是与死亡、痛苦相关的——都可能被你捕捉到。长期暴露在这种信息噪音中……对精神稳定的影响难以估量。”

第二节:无处不在的低语

这种变化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明显。

异察司为陆明深准备的休息室位于地下三层,墙壁采用了最新的意识屏蔽材料,理论上能隔绝99%的外部异常能量干扰。但如今,这间曾经让他感到安全宁静的房间,却变得如同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他能看到罩子外的世界,而那世界的声音正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陆明深躺在床上,闭上眼,努力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但意识却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起初是地板下方传来的微颤——那是地下四层实验室里,技术部正在分析一块从仓库回收的金属残片。残片上附着着实验体临终前的恐惧,虽然微弱,但陆明深能“感觉”到那种冰冷黏腻的触感,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拂过他的皮肤。

接着,感知向上蔓延,穿过层层楼板,捕捉到值班室里一名年轻探员的焦虑。他正为明天将要提交的报告而烦恼,那种熟悉的、对工作表现的担忧像一层薄雾弥漫开来。再往上,是地面层接待大厅里,一名前来报案的老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哀伤——她养了十五年的猫昨天走失了。

这些还只是近处的、鲜活的情绪。

更远处,更深处,那些沉淀已久的“回响”开始浮现。

某个方向,传来老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对未能见到孙儿最后一面的无声遗憾——那是一所三公里外的医院肿瘤科,三年前某个冬夜留下的印记;另一处,是年轻恋人在暴雨中诀别时,被泪水淹没的不成语句的哀恸——那是城市公园的长椅旁,五个月前一场悲剧的余波;还有十年前某工厂事故中,瞬间爆发的、混杂着数十人惊恐与剧痛的集体尖啸的残影,如同一道陈旧但永不愈合的伤口,仍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隐隐作痛……

这些“回响”不再具有清晰的画面或声音,更多是纯粹的情感碎片和感官印象的混合体:冰冷、苦涩、沉重,像是无数人同时轻声叹息,汇成一片无词的悲歌。

陆明深猛地睁开眼,坐起身。额头已渗出冷汗,心跳如鼓。他看了眼床头的时钟:凌晨三点十七分。从躺下到现在,只过去了四十分钟。

他无法分辨这些感知哪些来自此时此地真实的情绪波动,哪些是过去事件残留在空间中的记忆烙印,甚至无法确定它们是否全部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过度敏感的意识产生的幻听。它们如同幽灵般的潮汐,不断冲刷着他精神的堤岸,带来持续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悲凉——一种对这座城市的痛苦有了过于深切理解的悲凉。

睡眠质量急剧下降。即使勉强入睡,也常常被没有具体内容的噩梦惊醒:有时是坠落,有时是窒息,有时只是无边无际的灰色空茫。醒来时感到的不是休息后的清明,而是仿佛在睡梦中又背负了更多无形的重量。

第三节:能力的进化与代价

白素心最先察觉到陆明深的异常。

那是在一次关于“熵”组织残余活动的分析会议后。陆明深主持了整场会议,逻辑清晰,决策果断,但在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时,白素心注意到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个几乎不可察的皱眉,以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留了下来。

“陆司长。”她轻声唤道,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刻有细密符文的深色木片,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试试这个。”

陆明深接过木片,一股温和的清凉感从掌心蔓延开来,仿佛给燥热的大脑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薄荷膏。他轻轻舒了口气:“谢谢,白顾问。”

“你的‘场’很乱,”白素心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但充满关切,“像一面不断被微风吹皱的湖面,涟漪层层叠叠,没有一刻平静。是那些‘回响’吗?”

陆明深没有否认。他走到窗边,俯瞰着城市夜景。夜幕下的滨海市灯火璀璨,车流如织,一派繁华景象。但在他眼中,这座城市仿佛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巨物,表皮之下,无数黯淡的光点在闪烁、流动、消逝——那是痛苦记忆的坐标。

“像是被动打开了另一套接收天线。”他苦笑道,“以前只有在接触核心证物或亲临强烈情绪残留的现场时,才会被特定的情绪冲击。现在……似乎只要环境中有足够强烈的死亡或痛苦记忆残留,我就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它们的余音。而且范围在扩大。”

“不仅仅是死亡,”白素心敏锐地指出,“我刚才注意到,技术部小王因为数据解析不顺利而感到的烦躁,似乎也影响到了你。”

陆明深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确实在会议中途有那么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曾短暂涌现,但很快就消散了。他以为那是自己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情绪波动。

“你能区分这些感知的来源和时效吗?”白素心问。

“有些能,有些不能。”陆明深转身,靠在窗台上,“那些特别强烈的、或者时空上比较近的,相对清晰。但更多的是一种……背景噪音。混杂在一起,难以解析。”

白素心沉思片刻:“这是能力的深化,但也可能是危险的信号。持续暴露在负面情绪能量场中,尤其是无过滤、无甄别的状态,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心智、判断力,甚至价值观。历史上,有过类似能力的灵媒或通感者,最终精神崩溃或走向极端的不在少数。”

“我需要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陆明深说。

“控制的第一步是了解。”白素心从布袋中又取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从今天起,试着记录每一次明显的‘感知’:时间、地点、内容、强度。我们需要数据来判断这种能力的运作规律和影响范围。”

与此同时,技术部的陈景也没有闲着。在得知陆明深的情况后,他设计了一套简易的监测方案。

“我需要你戴上这个。”陈景递给陆明深一个看似普通的手环,“它能记录你的心率、皮电反应、脑波波动等生理数据,并与异察司的‘异常能量环境监测网络’同步。当你有强烈感知时,手环会记录下那一刻你的生理状态,同时比对监测网络在同一时间、地点是否有异常读数。”

“你想验证这些感知的客观性。”陆明深明白了。

“以及寻找规律。”陈景调出城市地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光点——那是异察司多年来记录的异常事件发生地,“如果你的感知真的与城市中残留的‘意识伤疤’有关,那么感知发生的地点,应该与这些历史事件的地点有统计学上的相关性。”

初步的验证结果在一周后出炉,令人心惊。

陆明深记录的37次明显感知中,有29次发生的地点,与异察司数据库中记录的过去五年内发生的死亡或重大创伤事件地点重合,准确率78.4%。其中,感知强度与事件的情感烈度、时间远近呈现出明显的正相关性。

更令人不安的是,另外8次无法匹配已知事件的感知,在后续调查中,有5处发现了未曾上报的潜在创伤事件:一起未被发现的自杀未遂、两起家庭暴力事件、一起小型事故致伤,甚至一处曾是非法堕胎点的老旧诊所。

“你的能力在进化,”陈景分析报告时语气严肃,“但这座城市的精神生态也在发生变化。我们监测到的环境意识‘背景噪音’平均水平,在‘死亡记录仪’事件后上升了17个百分点,并且还在缓慢增长。‘熵’的实验可能永久性地改变了这一区域的现实结构对意识残留的‘屏蔽系数’。”

换言之,陆明深的敏感化,可能只是更大问题的一个症状。

第四节:城市的伤痕

为了进一步了解自己的能力边界,也为了适应这种新状态,陆明深开始进行有意识的“感知训练”。

在林默的协助下,他获得了一副特制的增强现实眼镜。眼镜与异察司数据库连接,当陆明深走在街道上时,镜片上会叠加显示该地点的历史事件标记:红色光点代表死亡事件,黄色代表重大创伤,蓝色代表强烈情绪波动。颜色深浅表示时间远近,大小表示强度。

陆明深选择了一个周日的下午,从异察司总部出发,沿着清河路向北步行三公里。这是一条普通的城市街道,两侧是商铺、住宅楼和小型公园。

戴上眼镜的瞬间,世界变了模样。

原本熟悉的街道上,浮现出数十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光点。有些密集地聚集在某个路口,有些零星散落在建筑物内。陆明深深吸一口气,放松自己的意识屏障,让感知缓缓展开。

第一个强烈感知点出现在距离起点约五百米的一座六层老式公寓楼前。眼镜显示这里有一个中等大小的红色光点,标记是“四年前,502室,男性,自杀”。

陆明深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几秒钟后,一种混合着绝望、解脱和深深歉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并不强烈,但异常清晰,像是一段已经听过很多次、熟悉到能哼出旋律的副歌。他能“感觉”到那种从高处坠落时的失重感,以及最后撞击地面时的瞬间剧痛——但这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继续前行。

在第二个路口,眼镜标记了一个密集的红色区域:五年前,重大交通事故,三死七伤。当陆明深站在人行道边缘等待绿灯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袭来。不是情绪,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恐惧: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玻璃破碎的哗啦声——这些声音并不真实存在,却在他的意识中回响。同时袭来的还有多重叠加的痛苦、惊愕和茫然。他不得不扶住路边的栏杆,深呼吸数次,才稳住心神。

公园长椅旁,黄色光点标记着一段失败告终的爱情,感知到的是绵长的悲伤和遗憾;小学校门外,蓝色光点标记着一名孩子第一次面对亲人离世时的困惑与恐惧;便利店门口,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光点,标记着某人丢失重要物品时的短暂焦虑……

三公里的路程,陆明深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当他最终抵达目的地——一座小小的社区图书馆时,已是精疲力竭。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超载。他仿佛不是走过了一段物理距离,而是穿越了一条由无数人破碎情绪拼接而成的时间长廊。

他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摘下眼镜。世界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情侣手挽手走过。欢声笑语,生机勃勃。

但在这一切之下,陆明深现在知道,还存在着另一个维度——一座由无数或大或小的痛苦记忆构成的、隐形的纪念碑群。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它居民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而其中那些最强烈的痛苦时刻,如同无法完全愈合的伤口,在意识的层面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这不正常,”陈景在分析陆明深的训练数据后再次强调,“即使考虑到你的能力进化,这种集体潜意识的‘背景噪音’如此清晰可辨,也远超理论值。滨海市就像一块被反复书写又擦除的羊皮纸,每一次擦除都不彻底,留下的痕迹层层叠加,最终让整张纸变得脆弱、敏感。”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陆明深问,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短期,我们可以尝试开发个人屏蔽装置,类似白顾问给你的安神木,但更高效、可调节。”陈景调出一个设计草图,“长期……可能需要从根本上‘净化’这些意识疤痕。但那涉及到大规模的意识能量操作,技术不成熟,风险极高。”

陆明深点点头。他明白,有些问题是无法一蹴而就解决的。

第五节:沉重的馈赠与插曲

能力的进化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插曲。

那是在陆明深进行感知训练一周后,异察司接到了一起离奇报案:城南的老纺织厂区,多名夜班工人报告称在深夜听到“哭泣声”和“低语”,有人甚至声称看到了“模糊的人影在机器间穿梭”。工厂管理层最初以为是员工疲劳产生的幻觉,但当连续三晚都有不同人报告类似现象,且导致生产线效率下降后,他们决定求助。

由于事件性质不明,且涉及人员较多,陆明深决定亲自带队前往调查。

老纺织厂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厂房高大昏暗,即使白天也需要开灯。巨大的纺织机器早已停止运转,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机油和棉絮的味道。工厂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赵,一脸愁容。

“陆司长,不瞒您说,我自己也听到过。”赵主任压低声音,指了指厂房深处,“大概凌晨两点左右,像是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但我打着手电筒去找,什么都没有。工人们现在都不敢单独上夜班了。”

陆明深环顾四周。即使不刻意展开感知,他也能感觉到这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不是恐惧,更像是……悲伤。绵长而陈旧的悲伤。

“工厂历史上有没有发生过重大事故?或者……有人在这里去世?”陆明深问。

赵主任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说:“二十多年前,确实出过事。一台机器故障,一个女工……没能救过来。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当时工厂还是国营的,早就改制了。”

“能告诉我们具体位置吗?”

赵主任带着他们走到厂房西侧,指着一台早已锈迹斑斑的老式纺纱机:“就是这台。事故后这台机器就停用了,但一直没拆,算是……留个纪念吧。”

陆明深走近机器。无需刻意感知,一种清晰的悲伤情绪就涌了上来,伴随着机器运转时的轰鸣声(虽然现实中机器是静止的),以及一声短促的惊呼。画面一闪而过:一只手臂被卷进齿轮,鲜红的血溅在白色的棉线上。

但他“听”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还有更复杂的情绪:对家中幼儿的牵挂,对丈夫的歉疚,对生命的眷恋,以及最后时刻的茫然与接受。这一切都包裹在一层温暖的、橙黄色的光晕中——那不是恐惧的黑暗,而是一种深沉的、宁静的悲伤。

“她叫李秀兰,”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工装的老工人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当时三十四岁,有个四岁的儿子。人很勤快,总是最早来最晚走,说是要多挣点钱,让孩子以后能上大学。”

老工人慢慢走过来,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生锈的机器:“事故是凌晨三点发生的。那天她本来该休息,是替另一个生病的工友顶班。机器老化了,安全装置失灵……等大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陆明深静静听着。他能“感觉”到老工人话语中沉甸甸的情感,以及这个地方凝聚了二十多年的怀念与哀伤。

“工人们听到的声音,可能不是‘闹鬼’。”陆明深对赵主任说,“而是这里积累的情绪能量在特定条件下的显现。尤其是夜班,人少安静,敏感的人可能会感知到。”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厂房拆了吧?”赵主任焦急地问。

白素心走上前,从布袋中取出几块刻有符文的木片和一小袋特制的香料。“我们可以在几个关键位置布置一些安抚能量场的装置。同时,我建议你们在这里设立一个小纪念角,放上李秀兰的照片和故事。当一种情感被承认、被尊重,而不是被恐惧、被压抑时,它的能量往往会变得平和。”

赵主任连连点头:“好,好,我们一定照办。”

就在众人准备布置装置时,陆明深突然感到一阵异样。除了李秀兰的悲伤之外,厂房深处似乎还有其他“东西”——一种更阴暗、更躁动不安的能量。

他示意其他人继续工作,自己则朝着厂房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中那种压抑感也越强。最终,他停在了一扇锈蚀的铁门前。门上了锁,但从门缝中,他能“感觉”到门后传来的情绪:愤怒、不甘、恶毒。

“这里是什么地方?”陆明深问跟上来的赵主任。

赵主任脸色微变:“这……这是以前的废料间,早就废弃不用了。钥匙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里面死过人?”陆明深直截了当地问。

赵主任的额头渗出冷汗,支吾了半天,才低声道:“大概十年前……有个工人,因为偷厂里的原料去卖,被发现了。厂里要开除他,他一时想不开,就在这里面……上吊了。我们怕影响不好,就封锁了消息,把这间屋子锁起来了。”

陆明深盯着铁门。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后传来的怨恨:对工厂的怨恨,对同事的怨恨,对命运的怨恨。这种怨恨与李秀兰那种温暖的悲伤截然不同,它是冰冷的、尖锐的、具有攻击性的。而且,它似乎正在与厂房中其他工人的焦虑、恐惧情绪产生共鸣,强化着这里的异常现象。

“问题不仅仅在于李秀兰。”陆明深对白素心说,“这里还有另一个‘回响’,更危险的那种。我们需要进去处理。”

在赵主任找来工具破开门锁后,一股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正中横梁上,还悬挂着一截断裂的绳索。

白素心立刻开始布置净化仪式,而陆明深则站在房间中央,主动展开感知。怨恨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一个男人临死前的走马灯:赌博欠债,偷窃被抓,妻子离去,最后是绝望中爬上凳子的画面。

但陆明深没有抵抗,也没有被淹没。经历过仓库那次极致的共情冲击后,这种程度的负面情绪已经无法动摇他的核心。他像一块礁石,任凭情绪的海浪冲刷,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意识注入其中——不是对抗,而是理解;不是驱逐,而是安抚。

“都过去了,”他在意识中低语,“你的痛苦已经被听见。现在,该放下了。”

仿佛有一声遥远的叹息,在空气中消散。那股冰冷的怨恨开始减弱、淡化,最终化为一片平静的虚无。与此同时,整个厂房的压抑氛围也明显减轻,仿佛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被移开了。

赵主任长长舒了口气:“感觉……真的不一样了。”

返回异察司的车上,陆明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白素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学会了引导,而不是仅仅承受。”

“只是尝试。”陆明深没有睁眼,“如果这些‘回响’本质上是未被处理的情绪能量,那么也许除了屏蔽和净化,还有第三种方式:聆听、理解,然后让它们自然消散。”

“但这对你的消耗很大。”

“是的。”陆明深终于睁开眼睛,眼神疲惫,但深处有一种新的清明,“但至少,这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而不是被动的受害。”

第六节:与海洋共存

纺织厂事件后的几天,陆明深发现自己的感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些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依然存在,但不再那么具有侵入性。他学会了在意识的表层与深层之间建立一道可调节的“闸门”:平时,闸门半开,允许他感知环境的情绪基调而不被细节淹没;需要时,他可以完全打开,深入某个特定的“回响”;或者完全关闭,获得片刻的宁静。

这种控制还很不稳定,需要高度的专注和精神能量维持。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陈景的个人屏蔽装置原型也完成了。那是一个轻便的头戴设备,看起来像一副普通的蓝牙耳机,内置了基于白素心提供的符文原理和现代神经科学开发的“频率过滤算法”。

“它能监测你的脑波模式,当检测到异常的意识侵入时,会自动产生抵消性频率。”陈景解释道,“你也可以手动调节过滤强度:低档过滤明显的负面情绪冲击,中档过滤大部分背景噪音,高档……理论上可以让你暂时‘恢复正常人’的感知水平。”

陆明深试戴了设备。当调到高档时,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那种一直存在的、细微的低语消失了,城市恢复了它表面的平静。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他感到不安——就像长期生活在海边的人,突然听不到涛声,反而会失眠。

“中档就好。”他说,“我需要保持一定的感知能力,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

白素心则从另一个角度提供了帮助。她开始教陆明深一些基础的心念修行法门:如何通过呼吸和冥想来稳固自身意识的核心,如何在情绪的海洋中锚定自我,如何将过载的信息转化为中性的观察而非个人的负担。

“你不是第一个面对这种挑战的人,”一次冥想练习后,白素心说,“在古代,那些被选为部落萨满或灵媒的人,往往也要经历类似的‘开启’过程。不同的是,他们有完整的传承和社群支持,而你是独自在摸索。”

“现代科技至少提供了一些工具。”陆明深说。

“工具可以帮助,但不能替代根本的平衡。”白素心意味深长地说,“陆司长,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守护者,习惯把他人的安危置于自身之上。但现在,如果你不先学会守护自己的精神疆界,最终将无法守护任何人。”

陆明深沉默了。他知道白素心是对的。

一周后的深夜,陆明深再次站在指挥中心的巨大玻璃窗前。城市依旧灯火璀璨,车流如河。但如今,在他眼中,这座城市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维度。

他看到了物理的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光与电的脉络。他也看到了意识的城市:无数情感的光点在其中明灭,喜悦与悲伤,希望与绝望,爱与恨,生与死,交织成一幅巨大而动态的织锦。而那些最深的痛苦留下的“伤疤”,如同织锦上深色的纹路,讲述着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能“听”到远处医院里,一个新生命诞生时的第一声啼哭,伴随着父母的喜悦与泪水;也能“听”到某个公寓里,一个独居老人悄然离世时的最后叹息;他能“感觉”到年轻恋人在月光下许下诺言时的心跳加速,也能“感觉”到有人在绝望边缘挣扎时冰冷的颤抖。

这一切同时存在,同时发生。这就是城市的真相:它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所有灰色调的总和;它不是只有光明,而是光明与阴影的共生。

“也许,这就是代价。”陆明深轻声自语,声音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为了听到那些需要被听到的声音,为了理解那些需要被理解的痛苦,就必须承受所有声音的重量。”

他的眼神疲惫,但深处燃烧着不容动摇的火焰。那火焰不再只是追捕邪恶的执着,更多了一份深沉的悲悯与接受——接受世界的复杂,接受能力的局限,接受自己必须与这片意识的海洋共存的事实。

他转身离开窗前。桌上,放着明天需要处理的案件报告、陈景的设备改进方案、白素心的修行建议笔记,以及一本他自己开始记录的“感知日记”。日记的扉页上,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是一根天线,接收着这座城市的频率。有些频率是尖叫,有些是低语,有些是沉默的歌唱。我不能关闭天线,因为有些声音必须被听见。但我要学会调节音量,学会分辨和弦,学会在风暴中依然记得自己的声音。”

“这片海洋不会平静,而我必须学会在其中航行。”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平线,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城市的无数角落,无数故事正在上演,无数声音正在响起。而陆明深知道,他将一直“听”下去——带着痛苦,带着理解,带着希望,在这片频率的海洋中,继续前行。

观测者日志更新

【序列号:Earth-7G-118】

【事件:陆明深共情能力出现进化迹象,可被动感知环境中自然弥散的微弱‘意识回响’,认知维度扩展,但伴随严重精神负荷。城市精神生态出现疑似‘熵’实验造成的持续性扰动。】

【评估:目标个体能力进化方向符合高强度刺激后的适应性重塑,潜力提升,但风险同步剧增。其所感知的‘背景噪音’异常增强,表明‘熵’的‘都市回响’实验对局部现实结构(意识层面)可能造成了永久性或长期性影响。】

【指令:持续监测陆明深生理与精神指标,评估其能力进化稳定性及潜在崩溃风险。分析城市特定区域意识能量场基线变化,构建‘精神污染’评估模型。观察本土势力如何应对个体能力突变与集体环境异变带来的双重挑战。】

彩蛋:

深夜,陆明深独自驾车,缓缓驶过城市东区一片刚刚完成拆迁、瓦砾尚未清运的空地。

车载收音机早已关闭,万籁俱寂。

然而,当他驶过空地中央时,一阵极其强烈、混杂着爆炸、燃烧、哭喊和建筑物崩塌巨响的“声音”洪流,毫无预兆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那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意识中炸开。巨大的冲击让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空地上打滑,险些侧翻。

他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纷飞的人影。

这片空地,在三十年前,曾是一家化工厂所在地,发生过一场震惊全国的连环爆炸事故,死伤惨重。

陆明深伏在方向盘上,冷汗涔涔。这一次,他“听”到的回响,清晰得近乎恐怖。

这片土地的记忆,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而他这片刚刚扩展的“海洋”,其深处,又隐藏着多少足以吞噬灵魂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