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谷的清晨,依旧在薄雾与炊烟中开始。学堂传来稚嫩的读书声,田垄间农人开始劳作,工坊区响起有节奏的敲打声,商业街的铺子陆续卸下门板。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这份平静,在负责外围巡哨的赵老伯跌跌撞撞冲进谷场,嘶声喊出那句话时,被彻底击碎了——
“周管事……周钧他……带着防卫营一队精锐,昨夜……不见了!库房少了三套精甲、五把硬弓、两百支箭,还有……还有侯爷书房里那封标注了谷内所有密道和后山哨点的地形图……也不见了!”
谷场瞬间死寂。
赵老伯老脸煞白,嘴唇哆嗦:“今早换岗的人发现不对,去他住处看……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留下这个!”他颤抖着手,举起一块黑铁令牌——那是代表希望谷核心成员身份、可以通行各处的令牌,此刻却被利器划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扔在桌上。
叛逃?!而且是掌握着防卫营实际指挥权、知晓谷内几乎所有秘密的周钧?!
震惊、不信、愤怒、恐慌……种种情绪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位管事和闻讯赶来的谷民。
“不可能!周大哥怎么会……”鲁大河第一个跳起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定是弄错了!或是……或是周大哥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来不及交代就出去了!”
钱满脸色发青,小眼睛里充满了惊疑:“令牌划痕……这是决裂之意。昨夜……昨夜可有异常?谷口岗哨呢?”
负责昨夜谷口值守的小队长脸色惨白地出列:“回、回钱管事,昨夜……周管事确实持令牌出谷,说是奉侯爷密令,有紧急任务,带走了他直属的一队兄弟……我们、我们不敢拦啊!”谁能想到,一向忠厚可靠的周大哥,会……
玄机子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步走到秦烨的书房,仔细检查,果然发现存放机密地图的暗格有被巧妙打开的痕迹。“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他沉声道,“能如此熟悉侯爷的密室机关……周钧所图非小,潜伏非浅。”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谷内扩散。昨日还在为分到田地、拿到户籍而欢欣鼓舞的谷民,此刻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主心骨侯爷和郡主在外未归,最受信任的周管事突然叛逃,还带走了防卫力量和机密……希望谷的天,仿佛瞬间塌了一半!
“肃静!”一声苍劲却威严的断喝压住了谷场的骚动。是玄机子。老人须发皆张,眼中精光四射,“慌什么?侯爷与郡主尚未归来,谷内还有老夫,还有诸位管事,还有数千齐心协力的乡亲!周钧叛逃,是他个人失德,背信弃义,与希望谷何干?与尔等何干?”
他目光扫过众人:“当务之急,是立刻稳住局面!赵老伯,你暂代防卫营总责,立刻重新调配各岗哨人手,加强谷口及后山小路警戒,尤其是周钧可能知道的几处隐秘入口,加倍防守!鲁大河,你带工建堂的青壮,协助赵老伯,在关键处加设临时路障工事!钱满,你负责安抚谷民,严查近日进出谷的可疑外人,并清点库房,看看还丢失了什么!”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暂时稳住了人心。但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周钧的背叛,不仅带走了力量和秘密,更在所有人心中撕开了一道信任的裂口。那个总是沉默可靠、事事冲在前面的周大哥,怎么会……
周钧的过去(回忆视角)
夜色中,周钧带着十名被他以各种理由挑选、许诺了“南边富贵”的“心腹”,骑着快马,悄然离开了希望谷。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比不上他心中那份冰火交织的煎熬。
他并非生来就是细作。多年前,他也曾是南境边军一名热血的小校尉,有袍泽,有理想。直到那年,他唯一的妹妹被当地豪强掳走凌辱至死,他申冤无门,反被污蔑构陷,险些死在狱中。是“那个人”救了他,给了他新的身份和活下去的理由,也将他妹妹的“仇人”全家送到了他刀下。
从此,他成了“那个人”埋在暗处的钉子,辗转来到北境,凭借扎实的军伍本事和沉默可靠的性情,一步步取得了秦烨的信任,最终成为希望谷的核心。他监视着秦烨的一举一动,将希望谷的成长、林晓晓的神异(他观察到的部分),源源不断地传回南边。
起初,他告诉自己这是报恩,是任务。可日复一日,看着秦烨如何在绝境中挣扎崛起,看着林晓晓如何用匪夷所思却又温暖无比的方式改变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看着那些流民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看着谷中一点点建起的家园、学堂、工坊……他冰封的心,不知何时开始松动。
他习惯了赵老伯拍着他肩膀喊“周兄弟”,习惯了鲁大河拉着他看新打的农具,习惯了钱满跟他算计谷里的收支,甚至习惯了那些孩子们看到他时尊敬又略带亲近地喊“周伯伯”。希望谷的安宁与生机,像温水,慢慢浸透了他早已准备好冰冷坚硬的躯壳。
尤其是那次,他带队清剿一伙流窜的山匪时受了重伤,是林晓晓亲自用那种神奇的“药水”救了他,守了他一夜。那时她还不是郡主,只是他们口中的“林姑娘”,眼睛清澈,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周大哥,你可不能有事,谷里离不开你。”
那一刻,他心中堡垒的裂痕,无声地扩大了。
南边的命令越来越急,越来越狠:探查地脉异动根源、设法破坏谷内作物水源、必要时配合黑巫殿行动……他一次次虚与委蛇,阳奉阴违,用各种理由拖延、搪塞。直到黑石口计划启动,“那个人”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在子时前将秦烨林晓晓的确切行踪和计划送到,并配合黑巫殿在谷内制造混乱;要么,就把他真正的身份和过去,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让希望谷彻底唾弃他。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叛逃。不是逃回南边,而是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带走了部分精锐和武器,或许能为希望谷减轻一点未来的军事压力(他知道南边和黑巫殿的后续计划)。他拿走了地图,是为了断绝自己任何回头或被迫泄露的可能,也是……一种扭曲的“保护”,让希望谷的核心布局不至于完全暴露。
马蹄声碎,前路茫茫。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希望谷的方向。那里有他此生唯一感受过的温暖与“家”的感觉,却被他亲手割裂。他背叛了秦烨的信任,辜负了林晓晓的救治,也背弃了自己内心深处悄然萌生的、对那片土地的归属。
“从此,周钧已死。”他对着北方凛冽的寒风,低哑地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脸上冰冷一片,不知是霜,还是别的什么。
希望谷内,余波未平
赵老伯和鲁大河迅速行动,重新部署了防卫。但人心浮动,非一日可安。钱满清查库房,又发现少了部分精铁和火药原料,显然周钧早有准备。
玄机子独自坐在启明书院的工地上,望着初具轮廓的屋架,眉头深锁。周钧的叛变,让他想起了界主传承中关于“人心莫测”、“暗影随行”的警示。这不仅仅是内鬼的问题,更预示着外部敌人对希望谷的渗透和威胁,已经到了非常深入的地步。
他取出那枚林晓晓交给他的、用于紧急联络的简易传讯符(依托地脉微弱波动传递极短信息),犹豫片刻,还是向林晓晓可能所在的方向,传递了一个极度简略却沉重的警示:「周叛,谷危,速归,慎。」
几乎就在他发出警示的同时,派往东边山谷探查的小队狼狈而回,带回了更坏的消息:他们在东边山谷遭遇了伏击,对方人数不多,但悍不畏死,且似乎对地形极熟,小队损失两人,勉强撤回。而伏击者中,有人隐约看到了周钧的身影!
周钧不仅叛逃,还可能直接参与了针对希望谷的伏击?!
这个消息让谷内最后一丝对周钧的侥幸彻底破灭,恐慌再次蔓延。周钧熟悉希望谷的一切,如果他带着敌人杀回来……
“关闭谷口!启动最高警戒!所有青壮,发放武器,上墙防守!”赵老伯嘶声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希望谷,在秦烨与林晓晓归来之前,提前进入了战争状态。而叛徒周钧带来的阴影,如同最深的寒夜,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远在百里之外,正在隐蔽养伤的秦烨和林晓晓,几乎同时心头一震。秦烨是凭借多年沙场对危机的直觉,林晓晓则是怀中的石匣猛地一烫,传递来一阵强烈的、混杂着“背叛”、“危难”与“家园哭泣”的悸动。
“谷里……出大事了。”林晓晓脸色惨白,望向希望谷的方向,眼中满是焦虑。
秦烨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沉郁如铁。内忧外患,家园危殆。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众叛亲离。
归途,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