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首战受挫,并未如朱聿键预想的那样连夜猛攻。
夜幕降临后,清军大营反而安静下来,只有巡逻骑兵的马蹄声和篝火噼啪声隐约传来。但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棱堡内的守军更加紧张——谁都知道,多铎这样的宿将,绝不会因为一次小挫就放弃。
朱聿键没有回王府,就在棱堡核心指挥室的和衣休息。刚合眼不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殿下!”陈默冲进指挥室,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城南……出事了。”
“说。”
“‘过山风’残部中,有人煽动闹事。”陈默压低声音,“傍晚时分,几个头目聚在一起喝酒,抱怨说咱们给他们的待遇不公——编入新军的只有不到一百人,其余要么去盐场做苦力,要么编入屯田兵。他们说……说殿下瞧不起绿林好汉,要用完了就扔。”
朱聿键眉头一皱:“多少人参与?”
“大约三四百,都是‘过山风’的老部下。他们堵在城南营地门口,嚷嚷着要见殿下讨个说法。守营的赵铁柱部已经和他们对峙上了,气氛很紧张。”
内乱,在这个节骨眼上。
朱聿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备马,我去看看。”
“殿下不可!”陈默拦住他,“那些人情绪激动,万一……”
“万一什么?”朱聿键平静地看着他,“他们会杀了我?那正好,清军明天就能破城,大家一起死。”他顿了顿,“陈默,你记住——在这个城里,没有人能威胁我。不是因为我有多少兵,是因为我站在理上,站在大义上。”
他披上大氅,走出指挥室。赵铁柱已经带着五十名亲卫骑兵在棱堡外等候。
“殿下,末将带人跟您去!”赵铁柱急道,“那些草寇要是敢……”
“你留在棱堡。”朱聿键翻身上马,“清军随时可能夜袭,北门不能没有大将坐镇。我带二十骑就够了。”
“可是……”
“这是军令。”
赵铁柱咬牙领命。
夜色中,二十余骑穿过寂静的街道,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沿途偶尔有百姓从门缝中窥视,看到是唐王殿下的旗号,才敢点起灯火。
城南营地原是一处废弃的校场,现在临时搭建了几百个窝棚,安置着“过山风”残部和部分新附的流民。此刻营门内外火把通明,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一边是赵铁柱留下的一百名新军,结成三三制战斗队形,长枪如林,燧发枪已经上膛,但枪口朝下——这是朱聿键严令的,非不得已不对内开火。
另一边是三四百名衣衫杂乱的原“过山风”部众,他们手持刀枪棍棒,情绪激动。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绰号“独眼龙”,原是“过山风”手下三大头目之一。
“凭什么让老子去挖盐!”独眼龙挥舞着砍刀,嘶声吼道,“老子在八公山跟黄鸣拼命的时候,你们这些官军在哪?现在用完了,就想打发我们去当苦力?没门!”
“就是!没门!”
“我们要见唐王!”
“不给个说法,今天就反他娘的了!”
新军阵前,一个年轻的队正面色冷峻,正是从凤阳高墙就跟着朱聿键的老兵。他按着刀柄,声音不高却清晰:“殿下有令,所有人员必须服从整编安排。你们若再聚众闹事,以军法论处!”
“军法?哈哈哈!”独眼龙狂笑,“老子造反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来啊,有本事开枪啊!看看是你们的火铳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殿下到——!”
亲卫的高喝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转头看去,只见朱聿键一身玄色劲装,外披深青色大氅,在二十余骑的簇拥下缓缓来到营门前。他未着甲胄,腰间只悬一柄长剑,火光映照下,面容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新军士兵齐齐单膝跪地:“参见殿下!”
那些闹事的部众也愣住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朱聿键下马,走到两军之间,目光扫过独眼龙等人:“听说,你们要见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莫名的威严。独眼龙喉咙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抱了抱拳——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恭敬的姿态了。
“唐王殿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弟兄们为凤阳流过血,在八公山死了不少兄弟。现在战事来了,却让我们去挖盐、种地,这……这不公平!”
“不公平?”朱聿键微微挑眉,“那你说,怎样才公平?”
“至少……至少让我们上城杀敌!”独眼龙道,“弟兄们都是刀头舔血过来的,不比那些新兵差!”
“上城杀敌?”朱聿键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温度,“你知道清军有多少人吗?八万。你知道守城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是个人勇武,是纪律,是配合,是令行禁止。”
他向前一步,盯着独眼龙那只完好的眼睛:“你们在八公山打游击,擅长的是偷袭、骚扰、打了就跑。可守城战,是要站在城头,面对箭雨炮火,一步不能退。你们能做到吗?”
独眼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让你们去盐场,去屯田,不是因为看不起你们。”朱聿键转身,面向所有闹事者,“是因为现在全城八万多人要吃饭,要活命!盐场出不了盐,大家就会浑身无力;田地种不出粮,明年春天所有人都得饿死!这些事,比上城杀敌更重要!”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你们以为只有刀对刀、枪对枪才是打仗?我告诉你们——熬出一锅盐,能让十个士兵有力气挥刀;种出一亩地,能养活一家人一年!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关系全城生死的战场!”
人群中有不少人低下头。
“可是……”一个年轻些的汉子嘟囔,“挖盐种地,没出息……”
“没出息?”朱聿键看向他,“那你说,什么叫有出息?像以前那样打家劫舍、抢掠百姓?还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口吃的聚众闹事,让清军看笑话?”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尖指向北方:“真正的敌人就在五里外!他们杀了我们的亲人,占了我们的土地,现在还要来夺我们的城!而你们在做什么?内讧!闹事!让亲者痛仇者快!”
长剑在火光下寒光凛凛:“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服从安排,去盐场、去屯田,为守城出力——我朱聿键保证,立了功一样授田封赏,绝不亏待。第二……”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现在就可以走。我发三天口粮,开南门让你们出去。但从此以后,你们与我凤阳再无瓜葛。他日战场上相见,就是敌人。”
全场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独眼龙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单膝跪地:“殿下……是我等糊涂了。愿听殿下安排!”
他一带头,其余人纷纷跪倒:“愿听殿下安排!”
危机暂时化解。但朱聿键知道,根源问题还在——这些绿林出身的汉子,骨子里就不服管束,现在迫于形势低头,一旦有机会,可能还会闹事。
他收剑入鞘,对陈默低声道:“把独眼龙和他手下那几个头目,调到棱堡当辅兵——不是战兵,是搬运物资、抢修工事的辅兵。让他们亲眼看看,守城战是什么样子。”
“是。”陈默会意——这是既给了面子,又置于监控之下。
处理完城南的事,朱聿键骑马回北门。刚走到半路,忽然听到北面传来沉闷的巨响——
轰!轰!轰!
不是炮声,更像是……大地震动的声音。
“是清军在挖地道!”朱聿键脸色一变,猛抽马鞭,“快回棱堡!”
等他们赶回北门时,李之藻已经带着几个工匠在棱堡底层忙碌。见到朱聿键,他连忙禀报:“殿下!清军果然在挖地道!听声音,至少有三条,都是从咱们白天被轰击的东南角方向过来的!”
棱堡防炮,但防不了地下。这是古代攻城战的常用手段——挖地道到城墙下,埋设火药炸塌城墙。
“能判断具体位置吗?”朱聿键问。
“已经让有经验的老矿工贴地听音。”李之藻指向角落,几个满脸煤灰的老者正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特制的听瓮,“大致方位能判断,但精确位置……需要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朱聿键看着沙漏,现在是子时三刻,“清军既然开始挖地道,最迟明早就能挖到城下。一旦引爆……”
“殿下,我们可以反挖。”李之藻道,“从堡内向下挖竖井,找到他们的地道,灌水或者烟熏。”
“需要多少人?多久?”
“至少两百精壮劳力,连续挖掘……四五个时辰。”
朱聿键略一沉吟:“调‘过山风’那些闹事的人来。告诉他们,这是将功赎罪的机会。再调一百屯田兵协助。”
“是!”
命令迅速传达。半个时辰后,三百多名青壮聚集在棱堡底层。工具是简陋的镐头和铁锹,但好在棱堡地基刚挖过,土质相对疏松。
在几个老矿工的指挥下,三条垂直竖井开始向下挖掘。为了不让清军察觉,所有人严禁大声喧哗,挖掘出的土方用箩筐悄悄运走。
朱聿键没有休息,就站在挖掘现场监督。泥土的腥味、汗水的酸味、还有火把燃烧的烟味混杂在一起,空气污浊不堪。但他一动不动,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
丑时末,第一条竖井挖到了两丈深时,一个矿工突然举起手:“听到了!下面有挖掘声!”
所有人精神一振。老矿工趴下去仔细听了听,肯定地说:“离咱们井底还有三尺左右,正在往东南方向挖。人数……至少二三十人。”
“灌水!”朱聿键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水车被推过来,用皮管将水灌入竖井。水流顺着缝隙渗入下面的地道,很快,下面就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和呛水声。
“第二条竖井也挖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报告。
“灌水!”
“第三条……”
三条地道,全部被水灌入。清军的地道作业被迫中断。
但朱聿键知道,这只能拖延时间。多铎吃了亏,下次会更小心,可能会挖更深的地道,或者用其他方法。
天快亮时,李之藻拿着一份粗略的图纸过来:“殿下,根据矿工们的判断,清军至少还有五处地方在同时挖掘。而且……他们可能在挖一条主地道,用来埋设大量火药。”
“主地道?”
“对。这种地道挖得慢,但一旦挖通,能在城墙下埋设数千斤火药,足以炸塌一段城墙甚至棱堡。”
朱聿键看着图纸上标注的几个可疑方位,心中快速计算。清军兵力雄厚,可以多线作业,而自己这边人手有限,不可能每条地道都防住。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有什么对付地道战的方法?”
【检索中……】 【建议方案:一、建造监听井网络,提前预警;二、挖掘反地道,主动出击;三、使用简易地震仪,精确定位;四、准备石灰、毒烟等反制手段】 【简易地震仪制作图纸:需国运点150点】 【当前国运点:-1753,无法兑换】
又是负数。朱聿键关闭光幕,对李之藻道:“在棱堡周围每隔二十步挖一口监听井,深一丈,埋入听瓮。安排专人轮流监听。另外,准备石灰、硫磺、辣椒粉——下次再发现地道,不灌水,灌烟!”
“属下明白!”
黎明时分,清军大营响起了号角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攻防战,才刚刚进入残酷的第二阶段。
朱聿键走出棱堡,看着东方泛白的天色。晨风中,他闻到了硝烟味、血腥味,还有一种……越来越浓的死亡气息。
“殿下,”陈默悄然走近,“土豆暖房那边……又出事了。”
“又怎么了?”
“昨夜有人试图潜入,被守卫发现后服毒自尽。从他身上搜出一张图……”陈默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画的是暖房内部结构,还有……种植土豆的详细方法。”
朱聿键接过图纸,手指微微发抖。
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这是要窃取技术。清军或者南京方面,已经意识到土豆的价值。
“加三倍守卫。”他将图纸撕碎,“再有类似情况,格杀勿论。”
“是。”
朱聿键望向清军大营。多铎的帅旗已经升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今天,将比昨天更艰难。
但凤阳,必须守住。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