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血沃棱堡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清军的战鼓就再次擂响了。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多铎显然吸取了昨日的教训。他没有再让宝贵的红夷大炮前出送死,而是将火炮布置在距城三里外的土坡上,进行远程压制射击。同时,大队步兵开始向前推进——不是一窝蜂地冲锋,而是分成三个梯队,每个梯队约三千人,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在晨雾中如潮水般漫向棱堡。
“乌真超哈营压阵!汉军旗在前!满洲重甲在后!”多铎在帅旗下挥舞令旗,声音嘶哑中透着狠厉,“今日不破凤阳,本王誓不罢兵!”
第一梯队的三千汉军旗兵已经进入两百步距离。他们大多穿着棉甲,手持盾牌和刀枪,队形相对松散——这是用汉人当炮灰,消耗守军的箭矢和火力。
棱堡内,朱聿键站在观察孔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
“殿下,”李之藻脸色发白,“清军这次学乖了,队形松散,咱们的齐射效果会大打折扣。”
“那就放近了打。”朱聿键声音平静,“传令:燧发枪营暂不开火。弓箭手、弩手,自由射击。等他们到五十步内,再听我号令齐射。”
“是!”
命令层层传达。棱堡射击孔后,弓箭手们张弓搭箭,弩手们扣上弩机,但燧发枪手们只是默默地将枪口探出孔洞,手指搭在扳机上,等待。
清军第一梯队推进到百步时,棱堡的弓箭开始零星射击。箭矢从射击孔飞出,虽然密度不大,但准头极佳——这些都是军中精选的神射手,专打军官和旗手。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清军阵型并未崩溃。后面的督战队挥舞着大刀,厉声喝令前进。退缩者,立斩。
五十步。
“放!”
棱堡东南角的射击孔突然喷吐出密集的火光!三十支燧发枪同时开火,铅弹形成一道死亡之墙,将冲在最前面的清军扫倒一片!
但这只是开始。随着朱聿键的令旗挥动,棱堡五个方向的射击孔依次喷火——东面齐射,西面装填;南面齐射,北面装填……如同一个精密的杀人机器,轮番收割生命。
清军第一梯队在五十步到三十步这段距离上,遭受了惨重损失。铅弹轻易穿透棉甲,撕碎血肉。许多人甚至没看清敌人在哪,就倒在了血泊中。
但三千人终究太多了。当第一梯队伤亡过半时,第二梯队的三千人已经跟进,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这一次,他们推着十几架简陋的盾车——用厚木板钉成,蒙着浸湿的牛皮,能抵挡弓箭和部分铅弹。
“震天雷!”朱聿键下令。
棱堡顶部的掷弹兵点燃了改良版的“震天雷”——陶罐里装满颗粒火药和铁钉碎瓷,引线缩短到三息。他们算准了盾车推进的速度,将点燃的陶罐抛向半空。
陶罐划过弧线,落在盾车前方或上方,凌空爆炸!
轰!轰!轰!
铁钉和碎瓷如暴雨般泼洒下来,盾车后的清军惨叫着倒下,牛皮被炸得千疮百孔。但仍有几辆盾车冲破火网,逼近到护城壕边。
“倒金汁!”李之藻在棱堡中层指挥部嘶声吼道。
早已烧得滚烫的粪汁混合着石灰、毒药,从棱堡上方的倾泻口泼下。冒着恶臭白烟的滚烫液体浇在盾车和清军身上,顿时响起非人的惨叫。皮肉被烫烂,眼睛被灼瞎,有人直接疼得跳进护城壕,在污水中挣扎。
惨烈,残酷,毫无人性。
这就是守城战。
第三梯队的三千满洲重甲兵终于动了。这些真正的八旗精锐,身披两层甚至三层重甲,手持长矛大刀,沉默地向前推进。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整齐,即使箭矢射在身上,也只是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难以穿透。
多铎下了血本。
“火炮营,对准重甲兵,霰弹!”朱聿键咬牙下令。
棱堡内的弗朗机炮再次怒吼。但这一次,面对身披重甲的满洲兵,霰弹的效果大打折扣。铁珠打在铁甲上,火星四溅,却难以造成致命伤。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满洲兵已经冲到护城壕边,开始架设云梯。他们的动作娴熟而冷静,即使身边同伴不断倒下,也丝毫不乱。
“倒火油!”
几大桶猛火油被推上棱堡顶部,顺着特制的沟槽倾倒而下。紧接着,火箭射出!
轰——!
护城壕外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十几个正在架梯的满洲兵被火焰吞没,惨叫着在火中翻滚。但更多的人踩着燃烧的尸体,将云梯搭上了棱堡倾斜的墙面!
“滚木擂石!”
巨大的滚木和石块从棱堡顶部推下,顺着倾斜的墙面滚落,将云梯上的清军砸得血肉模糊。但清军太多了,一批倒下,又一批跟上。
终于,第一架云梯搭稳了。一个凶悍的满洲白甲兵口衔钢刀,单手攀梯,如猿猴般向上爬来!
“长枪!”守军军官厉喝。
数支长矛从射击孔刺出,但那名白甲兵身手矫健,侧身避开,反手抓住一支枪杆,竟要将守军拖出射击孔!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枪响。
白甲兵胸口爆出一团血花,动作僵住,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里,棉甲和铁片被一颗铅弹轻易撕开,碗口大的血洞正汩汩冒血。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棱堡深处,一个年轻的燧发枪手正从射击孔后收回枪管,眼神冷得像冰。
这是赵铁柱亲自训练出的神枪手,专打重甲兵的薄弱处——面门、颈项、关节。
白甲兵栽下云梯,但更多的清军已经爬了上来。
近身肉搏开始了。
棱堡内部的通道狭窄,清军无法展开兵力,往往要面对三五个守军的围攻。但八旗兵的悍勇也在此刻展现——即使身中数刀,也要拉着守军同归于尽;即使肠穿肚烂,也要用最后一口气将刀插进敌人身体。
鲜血染红了棱堡的墙壁、地面,甚至从射击孔流到外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红光。
朱聿键已经离开了观察台,手持长剑,站在棱堡核心通道的拐角处。这里是通往指挥室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整个棱堡的指挥系统就会瘫痪。
他身边是五十名最精锐的亲卫,都是从凤阳高墙就跟随他的老弟兄。所有人都知道,退无可退了。
外面传来激烈的厮杀声,越来越近。
“殿下,”一个满身是血的军官跌跌撞撞冲进来,是负责东南角防务的百户,“建奴……建奴用炸药炸开了东南角的外墙!缺口……缺口已经堵不住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爆炸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整个棱堡都在摇晃。灰尘和碎砖如雨般落下。
“李之藻呢?”朱聿键问。
“李主事……带人抢修时,被落石砸中,重伤昏迷,已经抬下去了。”
又一个得力干将倒下。
朱聿键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但他知道,现在不能乱。
“调预备队,堵住缺口。”他声音嘶哑,“用沙袋,用尸体,用一切能用的东西!必须撑到天黑!”
“是!”
军官转身冲出去,很快消失在弥漫的烟尘中。
外面的厮杀声更近了,甚至能听到满洲兵粗野的吼叫和守军绝望的呐喊。
“殿下,”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他左臂缠着绷带,还在渗血,“城南的降卒……有异动。”
“多少人?”
“大约两百,正在向粮仓方向移动。他们可能想趁乱抢粮,或者……开城门。”
内外夹击,最坏的情况。
朱聿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丝毫犹豫。
“陈默,你带二十个人,去粮仓。”他解下腰间一块令牌,“持我令牌,调屯田兵镇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可是殿下,您这里……”
“我这里还能撑。”朱聿键打断他,“粮仓不能丢。丢了粮,全城人都得死。快去!”
陈默咬牙接过令牌,点了二十名亲卫,转身冲入另一条通道。
现在,朱聿键身边只剩下三十人。
厮杀声已经近在咫尺。透过通道尽头的拐角,甚至能看到闪烁的刀光和飞溅的血珠。
“弟兄们,”朱聿键缓缓举起长剑,“还记得咱们在凤阳高墙里说过的话吗?”
“记得!”三十人齐声吼道,“与其窝囊死去,不如搏一把!”
“好。”朱聿键笑了,“今天,咱们就搏这最后一把。为了周通,为了所有战死的弟兄,为了这座城里八万百姓——杀!”
“杀——!”
三十人如猛虎般扑出拐角,迎面撞上刚刚突破防线的十几名满洲兵。狭窄的通道里,刀剑碰撞,血肉横飞。
朱聿键挥剑格开一柄劈来的大刀,顺势前刺,剑尖从对方甲片缝隙刺入,直透胸背。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腥咸的味道刺激着神经。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死亡。每一刀都可能致命,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次。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指挥室,是全城的希望。
一个满洲兵挥着狼牙棒砸来,朱聿键侧身避开,剑锋划过对方脖颈。又一人从侧面扑来,他来不及回剑,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对方面门上——八年的囚禁生涯,他从未停止过锻炼,这一拳竟将对方鼻梁砸得凹陷下去!
亲卫们也在拼命。这些从死囚、边军逃卒、流民中选拔出来的汉子,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用身体堵住通道,用生命拖延时间。
但清军太多了。不断有人倒下,通道里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要堵塞通路。
朱聿键的剑已经砍出了缺口,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他背靠墙壁,喘息着看着步步逼近的敌人。
要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传来震天的吼声:
“殿下!末将来也!”
赵铁柱浑身浴血,带着一队骑兵——他们竟然骑马冲进了棱堡!战马在狭窄的通道里挤撞践踏,将清军冲得人仰马翻!
“铁柱,你怎么……”朱聿键愕然。
“末将从南门绕过来的!”赵铁柱咧嘴一笑,满口是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清军主力都在北门,南面空虚!末将带骑兵冲了一阵,砍了他们几十个脑袋!”
他翻身下马,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挡在朱聿键身前:“殿下,您先退!这里有末将!”
“退?”朱聿键摇头,“今天,我哪也不去。”
他重新握紧剑柄,和赵铁柱并肩而立。
或许是骑兵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清军节奏,或许是守军的顽强超出了预期,又或许是……天色渐暗了。
清军终于开始后撤。
当最后一个满洲兵退出通道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射击孔,照在一地狼藉的尸体和血泊上。
朱聿键拄着剑,艰难地喘息着。他全身上下至少添了七八处伤口,最重的一处在左肩,深可见骨。
“殿下,您受伤了!”赵铁柱惊呼。
“死不了。”朱聿键摆摆手,看向通道里那些永远倒下的亲卫,“清点伤亡,救治伤员。还有……统计战果。”
这一天的鏖战,从清晨到黄昏。
清军付出了至少三千人的伤亡,其中过半是真正的八旗精锐。而棱堡守军,伤亡也超过八百——几乎是全部战兵的三分之一。
惨胜。
但终究是胜了。
当朱聿键在搀扶下走出棱堡时,看到的是满目疮痍。东南角被炸开了一个两丈宽的口子,工匠们正在冒死抢修。墙上到处是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城外,清军正在收拾战场。夕阳如血,照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如同地狱画卷。
多铎的帅旗还在,但旗杆似乎矮了一截——或许是战损太大,或许是士气受挫。
“殿下,”陈默一瘸一拐地走来,“粮仓那边……平定了。杀了三十七个闹事的降卒,其余都老实了。”
“做得好。”朱聿键点头,“李之藻呢?”
“昏迷不醒,但医官说还有救。”
“土豆暖房?”
“安然无恙。”
朱聿键终于松了口气。他望向西方,最后一缕阳光正沉入地平线。
第二天,守住了。
还有八天。
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向后倒去。
“殿下!”众人惊呼。
但在失去意识前,朱聿键看到了系统光幕自动弹出:
【国运点:-1753 → -1688】 (惨烈守城战获胜,重创八旗精锐,民心士气达到顶点,获得较大正向修正)
【民心向背指数:同仇敌忾 → 誓死追随】 【获得隐性加成:守城战时,全城抵抗意志+35%,逃亡几率-50%】
【当前任务:坚守凤阳十日(2\/10)】
两天了。
黑暗中,朱聿键仿佛听到了周通的声音:“殿下,末将没给您丢人……”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是啊,没丢人。
我们都没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