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最僻静的柳树巷深处,悄然挂起了一块新匾额——“澄明坊”。三个字是柳念薇亲笔所题,银钩铁画,隐有金石之气。可这坊子是做什么的,却无人知晓。只见高墙深院,整日里烟囱冒着古怪的青烟,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偶尔还有奇怪的爆裂声,惹得四邻议论纷纷。
“听说是柳二公子新开的作坊,神神秘秘的。”
“莫不是又在捣鼓什么赚钱的营生?”
“可别是炼丹吧?那烟闻着有硫磺味……”
只有柳彦博自己知道,他在“炼丹”,但炼的不是长生药,是“点石成金”的真宝贝。
作坊最深处的“火室”里,热浪滚滚。一座两人高的砖窑正熊熊燃烧,窑口透出橘红色的光。三个光着膀子的老师傅,满头大汗,用长长的铁钎在窑内搅动着一锅沸腾的、亮晶晶的黏稠液体。
“东家,你看这锅!”为首的胡师傅声音发颤,指着窑内,“透亮!真透亮!一点气泡都没了!”
柳彦博凑近观察口。窑内,石英砂、纯碱、石灰石在高温下已彻底熔化成液,清澈如水,在火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这正是妹妹所说的“玻璃液”——能烧出完全透明琉璃的关键!
“温度够了,可以‘调料’了!”柳彦博沉声道。
胡师傅用铁管伸入窑中,卷起一团橘红透亮的玻璃液,迅速取出。液体在管端拉成长长的一串,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变成橙红色。他将其放入旁边的预热炉中保温,然后拿出另一根铁管,在预热炉中蘸取一小团,开始吹气。
“呼——”
橙红的玻璃团如吹糖人般膨胀起来,变成一个中空的、颤巍巍的大泡。胡师傅动作不停,将玻璃泡置于铁制模具中,继续吹气,同时快速旋转铁管。
“哗啦——”
模具打开,一个圆滚滚的、碗口大小的透明球体赫然出现!虽然还带着橙红色,但已能透过它,模糊看到对面的景象!
“成了!真的成了!”周围的工匠们欢呼起来。
柳彦博接过那还烫手的玻璃球,手微微发抖。三个月了!从妹妹画出那几张“玻璃熔炼要诀”和“吹制法”的草图,到搜罗懂烧琉璃的匠人,到反复试验配方、调整炉温、改良工具……失败了多少次,炸了多少窑,浪费了多少材料,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但现在,成了!真正的、透明的、可以吹制成型的玻璃!
“胡师傅,继续!按图纸,先做‘平板’!”柳彦博压下激动,下令。
“是!”
另一组工匠立刻上前。他们用铁管卷出更大团的玻璃液,放在一块光滑的铁板上,用沉重的木棍子迅速碾压。炽热的玻璃液在压力下延展、变薄,形成一张不规则的、带着波纹的、但基本平整的透明薄片!
虽然还远不如妹妹画的那样平整如镜,但比起如今市面那些浑浊、有泡、颜色杂乱的琉璃,这已是仙凡之别!
“等它慢慢退火冷却,别急着碰!”柳彦博叮嘱,“小妹说了,冷太快会裂!”
“东家放心!”
柳彦博走出火室,深深吸了口外面清凉的空气。他抬头看着“澄明坊”的匾额,想起两个月前妹妹找他时说的话。
“二哥,你想不想赚一笔……能买下半座京城的钱?”
“念薇,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不是鬼主意,是‘透明琉璃’。”十一岁的小姑娘眼睛亮得惊人,“现在的琉璃,颜色浑浊,只能做些珠子、小摆件。可如果……我能做出完全透明、平整如水的琉璃呢?可以做成窗户,挡风透光,屋里亮堂堂;可以做成镜子,照人毫发毕现;可以做成杯盘碗盏,晶莹剔透,富贵人家谁不想要?还可以……”
她拿出厚厚一叠图纸,上面画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有带木框的“玻璃窗”,有背后镀银的“玻璃镜”,有高脚细长的“玻璃杯”,甚至还有能把远处景物拉近的“望远镜”!
“这东西,叫‘玻璃’。配方、熔炼温度、吹制手法、退火工艺,我都写在这儿了。”柳念薇把图纸推给他,“但最关键的不是做出来,是怎么‘卖’出去。”
“怎么卖?”
“物以稀为贵,更要‘奇’。”柳念薇掰着手指,“第一批,不要多,就做三样:玻璃镜、玻璃杯、玻璃镇纸。镜子要做成巴掌大,背后用秘法镀上水银,亮得能照见毛孔。杯子要做成高脚,薄如蝉翼。镇纸要做成山子形,内有天然纹路。”
“然后呢?”
“然后,先不卖。送。”柳念薇笑得像只小狐狸,“第一面镜子,送给太后。就说是‘天降祥瑞,得透明琉璃,献与太后鉴容颜’。太后用了,后宫嫔妃能不想要?第二面,送给皇后。第三面,送给最得宠的贵妃。杯子也是一样,先送宫里,再送几位最有名的清流文臣、书画大家——他们最爱风雅,这等晶莹剔透之物,正合他们心意。等宫里、文人圈子里都用上了,炒热了,咱们再开铺子卖。”
“可这配方万一泄露……”
“所以核心工序必须拆分。”柳念薇正色道,“熔炼的匠人,只负责按配方投料、看火候,不知道完整配方。吹制的匠人,只负责成型,不知熔炼细节。镀银的匠人,只负责最后一道,而且要用信得过的家生子。最关键的水银配方和镀银工艺,二哥你亲自掌握,绝不外传。”
柳彦博听得心潮澎湃,但还有疑虑:“这东西成本不低,定价太高,寻常百姓买不起;定价太低,显不出珍贵……”
“本来就不是卖给寻常百姓的。”柳念薇摇头,“玻璃,走的就是‘奢侈品’路子。一面镜子,定价一百两;一只杯子,五十两;一方镇纸,三十两。爱买不买。等过两年,工艺成熟了,成本下来了,咱们再推出便宜些的‘平板玻璃’,卖给富户做窗户,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且,谁说咱们只做这些?等玻璃的名声打出去了,咱们就推出‘限量定制’——比如,给康王府做一套玻璃屏风,花纹要独一无二的,报价五千两。给户部尚书家做一扇玻璃窗,要能看见后花园全景的,报价三千两。他们要面子,就得掏银子。这钱,不赚白不赚。”
回忆到此,柳彦博忍不住笑出声。他这个妹妹,真是把人心、名利、生意经,算得透透的。
“东家!”胡师傅兴奋地跑来,手里捧着一件东西,用厚布裹着,“您看!退火完毕的第一块‘平板玻璃’!”
柳彦博揭开厚布。一块一尺见方、厚约半指的透明玻璃板呈现眼前。虽然还有些细微的波纹和气泡,但已足够平整透明,能清晰透过它看到胡师傅那张激动通红的脸。
“好!”柳彦博一拍大腿,“就按这个标准,先做二十块!然后,按郡主的图纸,开始试制‘镜子’和‘杯子’!”
“是!”
接下来的半个月,“澄明坊”日夜赶工。工匠们分成三班,窑火不熄。平板玻璃、镜子、杯子、镇纸……一件件晶莹剔透的宝物从火室中诞生。
九月十五,第一批成品终于完成。
一面巴掌大的水银玻璃镜,镶嵌在紫檀木雕花镜架上,背后刻着“澄明坊敬献”。镜子光可鉴人,纤毫毕现,比铜镜清晰十倍不止。
一对高脚玻璃杯,杯壁薄如蛋壳,在灯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泽。
一方山形玻璃镇纸,内里天然形成的絮状纹路,如云雾缭绕,浑然天成。
柳彦博亲自带着这三样宝物,以及妹妹写好的“敬献表”,进宫面圣。
他相信,用不了几天,整个京城,都会为“玻璃”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