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慈宁宫里,命妇诰命云集,珠光宝气,笑语喧哗。太后端坐上位,接受众人贺礼。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流水般呈上,太后只是含笑点头,未见多少欣喜。
直到柳念薇上前,奉上一只锦盒。
“臣女念薇,恭贺太后圣寿。特献上‘澄明镜’一面,愿太后凤颜永驻,福寿安康。”
锦盒打开,紫檀木架上,那面巴掌大的水银玻璃镜,在宫灯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光。
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那是……镜子?可为何如此清晰?铜镜照人,总是昏黄模糊,可这镜子里的太后,鬓角每一根白发,眼尾每一丝细纹,都清清楚楚!甚至连脸上敷的珍珠粉的细腻光泽,都映照得明明白白!
“这……”太后也怔住了,下意识接过镜子,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她伸手摸了摸脸,镜中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此镜何名?从何得来?”太后声音微颤。
“回太后,此镜名为‘澄明镜’,是臣女兄长偶得古方,以金石之精、天地之气,熔炼而成。其质透明如水晶,其背镀以秘银,故能毫发毕现。”柳念薇声音清脆,“天下仅此一面,特献太后。”
“仅此一面……”太后喃喃重复,爱不释手。她一生见过无数珍宝,可这能让人看清自己的镜子,却是头一遭。
“好!好!念薇有心了!”太后大喜,当场将腕上一对翡翠镯子褪下赏给柳念薇,“这镜子,哀家甚是喜欢!”
满殿命妇的眼睛都粘在了那面镜子上。女人,尤其是这些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谁不想看清自己的容颜?谁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模样?
接下来的寿宴,几乎成了“澄明镜”的鉴赏会。太后时不时拿出镜子照照,皇后、贵妃也借机上前“欣赏”,然后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就传遍了后宫。第二天,传遍了前朝。
“听说了吗?柳家献了面神镜给太后,亮得能照见汗毛!”
“何止!柳二公子还给李阁老家送了一对‘琉璃杯’,薄得像蝉翼,斟上酒,那叫一个漂亮!”
“张尚书也得了一方‘琉璃镇纸’,里头的云纹跟活的一样!”
一时间,京城顶层圈子里,人人以拥有一件“澄明坊”的玻璃器为荣。没有?那说明你不够格,不入流!
九月廿五,“澄明坊”正式在西市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开铺。铺面不大,但装修得极为雅致。三面墙都是通顶的博古架,架上只摆了二十几件玻璃器——镜子、杯盘、花瓶、镇纸、笔架……每一件都晶莹剔透,在特意设计的灯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
铺子门口立着木牌,上书:“澄明坊,每日仅售十件,先到先得,概不还价。”
价目表更吓人:
澄明镜(掌大)——一百两
琉璃杯(单只)——五十两
琉璃碗(对)——八十两
琉璃镇纸——三十两
……
贵得令人咋舌。可越贵,越显身份。
开张第一日,辰时初(早上七点),铺子外已排起了长队。排在第一个的,是户部侍郎的管家,奉夫人之命,务必买面镜子。排在第二的,是康王府的管事,王爷要一套酒杯宴客。后面还有各府邸的管家、富商本人、甚至还有几位穿着体面的太监——显然是宫里某位主子派来的。
巳时正(上午九点),铺门打开。十件货物,半刻钟内被抢购一空。没买到的人捶胸顿足,恳求掌柜“通融”,掌柜只是笑着摇头:“明日请早。”
第二日,排队的人更多了。十件货物,眨眼售罄。
第三日,有人半夜就来排队……
到第十日,“澄明坊”的门槛快被踏破了。不仅仅是京城,连周边州府的富户都闻讯赶来,带着银票,就为买一件玻璃器充门面。
供不应求,价格自然水涨船高。黑市上,一面澄明镜已被炒到三百两!还往往有价无市。
柳彦博坐在铺子后堂,看着账房递上来的账本,手都在抖。
十日,售出玻璃器一百件,总收入——一万二千两白银!扣除成本、人工,净利超过九千两!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东家,”账房先生声音发飘,“咱们是不是……多做点?这银子,跟淌水似的……”
“不。”柳彦博冷静下来,想起妹妹的叮嘱,“每日十件,一件不能多。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而且……”
他压低声音:“告诉工匠,接下来做‘定制’。接三单:康王府的玻璃屏风,李阁老家的玻璃窗,还有……宫里的玻璃灯罩。报价单我亲自拟。”
“可屏风、窗户那么大,咱们能做吗?”
“能。”柳彦博眼中闪过精光,“小妹给了‘拼接’和‘钢化’的法子。大块玻璃做不出来,就用小块的拼。拼好了,用特殊药水处理,能让玻璃更坚固。这些,才是真正赚大钱的买卖。”
果然,定制消息一出,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不光是王府高官,连一些豪商也动了心思——家里装扇玻璃窗,多气派!屋里摆件玻璃屏风,多雅致!
“澄明坊”的后院,迅速扩建。新招的工匠在严格保密协议下,开始学习拼接、打磨、钢化技术。而柳彦博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开始试验比美图纸上更复杂的东西——比如,望远镜。
“小妹说,用两片凹凸不同的玻璃镜片,装在铜管里,就能看清远处。”柳彦博对工匠头子道,“这事要绝对保密。成了,咱们就真的……点石成金了。”
十月十五,柳彦博进宫,向景和帝进献了一件特殊的礼物——一具单筒望远镜。
“陛下,此物名为‘千里镜’,可观十里外景物。”柳彦博演示道。
景和帝将信将疑,举起望远镜,对准窗外宫墙上的哨兵。下一刻,他浑身一震!墙头哨兵的脸,甚至他盔甲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就在眼前十步!
“这……这是!”景和帝放下望远镜,眼中精光爆射,“军国利器!”
“陛下明鉴。”柳彦博躬身,“此物可用于边关了望、水师侦察、城防警戒。然制作极难,目前仅此一具。臣愿将制法献于朝廷,由将作监秘密制作,装备军中。”
景和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柳卿,你柳家……真是朕的福星。此物于国大利,朕心甚慰。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求赏。”柳彦博道,“只求陛下准臣继续经营‘澄明坊’。坊中所得,臣愿分三成利润,充作边关军饷,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准!”景和帝大手一挥,“即日起,‘澄明坊’玻璃制法,列为朝廷机密。民间仅准你一家经营,他人仿制,以窃密论处!至于利润……你能想到充作军饷,有心了。那三成,朕代将士们收了。”
“谢陛下!”
走出宫门,柳彦博长舒一口气。有了这道“独家经营”的护身符,玻璃生意,稳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十月二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登门拜访。
康王。
“柳二公子,生意兴隆啊。”康王笑眯眯的,打量着“澄明坊”后堂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器,“日进斗金,令人羡慕。”
“王爷说笑了,小本买卖。”柳彦博心中警惕。
“小本?”康王笑了,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那是一块玻璃碎片,边缘粗糙,显然是从某件成品上敲下来的。但关键是——这玻璃,也近乎透明!虽然浑浊些,有气泡,但确确实实是玻璃!
柳彦博瞳孔骤缩。
“王爷这是……”
“哦,这是本王一个不成器的门客,闲着无事,烧着玩的。”康王慢条斯理道,“他听说柳二公子烧出了透明琉璃,就想试试。结果……你看,虽然不如你的澄明透亮,但也算有几分样子了。”
他看向柳彦博,笑容意味深长:“柳二公子,你说,要是本王也开个琉璃坊,烧这玩意儿卖……会不会,抢了你的生意?”
柳彦博手心里渗出冷汗。
配方……泄露了?不,不可能!核心工艺只有他和几个绝对心腹知道!
可康王手里的玻璃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王爷说笑了。”柳彦博强作镇定,“烧玻璃,讲究配方、火候、工艺。不是有样子就能仿的。况且,陛下有旨,‘澄明坊’制法乃朝廷机密,民间仅准我一家经营。”
“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康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柳二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玻璃生意,太扎眼了。日进斗金,多少人眼红?你柳家已经一门显赫,再独占这泼天富贵……就不怕,惹祸上身?”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不如,咱们合作。你出技术,本王出面子、出人手。利润嘛……五五分账。有本王护着,保你柳家生意,安安稳稳,财源广进。如何?”
柳彦博看着康王那张虚伪的笑脸,心中冰冷。
他终于明白妹妹为什么再三叮嘱“小心康王”。
这不是合作,是明抢。
是看着柳家靠玻璃赚了钱,就想来分一杯羹,不,是想连锅端走!
“王爷美意,在下心领了。”柳彦博缓缓道,“只是这玻璃制法,已献于朝廷,由将作监管制。在下……做不了主。”
康王笑容一滞,眼中闪过厉色:“柳彦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是看你柳家不易,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若不愿……”
“王爷。”柳彦博打断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玻璃生意,是陛下点头的。利润三成,已充作军饷。王爷若也想为国出力,不如……直接向兵部捐饷?”
“你!”康王拍案而起,脸色铁青。
但他终究没敢发作。柳彦博搬出了陛下,搬出了军饷,他再强势,也不敢明着跟皇帝、跟军队抢钱。
“好,好,柳彦博,你有种。”康王拂袖而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咱们……走着瞧。”
看着康王离去的背影,柳彦博缓缓坐下,后背已湿透。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康王不会善罢甘休。他拿不到技术,就会用别的法子——打压、陷害、甚至……用更肮脏的手段。
“东家,怎么办?”账房先生脸色苍白。
柳彦博沉默良久,提笔写信。
“小妹,康王来了。他要分玻璃的利润,我拒绝了。但以他的性子,必会报复。咱们得早做准备。”
信送出去后,他走到窗边,看着“澄明坊”后院那几座日夜不熄的玻璃窑。
火光熊熊,映亮了他的脸。
这玻璃,是福,也是祸。
但既然祸已上门,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柳彦博,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