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玉佩,它正以心跳般的频率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旗杆方向的地平线泛起一丝肉眼难辨的涟漪。他放下望远镜,转身朝村口走去。
林澈蹲下身,指尖抚过旗杆根部湿润的泥土,轻轻拨开。
泥土下,一小块锈迹斑驳的金属露了出来。上面有一个歪斜的刻痕,是一个“林”字。
他的手指在那刻痕上停住了。
这字是他自己刻的。十年前,他刚被师父送到这个补给站,心里的憋闷无处发泄,就趁着深夜,用一把扳手在这根铁杆子底下,狠狠刻下了自己的姓。
幼稚,又徒劳。
没想到,它还在。
林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将胸口那枚发烫的玉佩取出来,贴在了金属杆体上。
灼热感骤然加剧,烫得他手心一刺。可也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热量都消失了。玉佩停止了发烫,反而透出一股凉意,像一块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一滴温润的血珠,从玉佩的表面沁了出来,顺着他指尖留下的那个“林”字刻痕,无声地渗入地底。
一秒。
两秒。
三秒。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
林澈抬起头,目光越过村落,望向远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碑文的缝隙中,无数细密的金丝浮现,疯狂地向着地底深处延伸,交织,连接成一张覆盖整个国度的巨网。
林澈明白了。这根旗杆,是师娘叶倾凰当年布下的活体封印桩。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守护力量,都以它为原点。
而他自己,这十年来的每一次维修,连同他十年前无意中刻下的这个姓氏,都成了激活它的最后一步。
他就是那把被时间埋进地底的钥匙。
村口,小木正带着一群孩子,沿着那条泥巴路来回奔跑。他感觉脚下那股金色的暖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活跃,像一条吃饱了饭的大蛇在地底下拱来拱去。
“都跟上!别掉队!”他扯着嗓子喊,小脸涨得通红。
他让孩子们按照之前共踏仪式的路线,再走一遍。
当第七轮凌乱的脚印完全重合时,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咯噔”一声,齐齐下陷了半尺。
孩子们吓了一跳,纷纷跌坐在地。
尘土散去,一个锈迹斑斑的圆形金属盖子出现在塌陷的土坑中央。那是一个管道接口。
小木最大胆,他爬过去,学着林澈修东西的样子,用手摸了摸那个接口。
冰冷的金属触手在他触摸的瞬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机括声,自行旋开。接口内部是一个嵌套着铜线的微型阵盘,结构复杂,但小木看着却眼熟。
他歪着头,用指甲刮了刮接口边缘的锈斑,又把耳朵贴上去听了三秒——嗡,嗡,嗡。突然,他猛地抬头,指着自己床底的方向,小声对自己说:“兵神图……是那个!”
小木没有声张,扭头跑回家,从床底下拖出了一杆早已掉漆的木枪。那是他八岁生日时,林澈哥送他的礼物。
他跑回土坑边,郑重地将那杆木枪的枪托,稳稳地插在了阵盘的中央。
阵盘亮起一束柔和的微光,朝着东南方向,投射出一道淡淡的虚影。那是一座被爬山虎覆盖的石头小屋,只有他们这些孩子才能看见。
石屋的窗台上,静静地放着一只缺了角的白色瓷碗。
与此同时,远在军区总部的苏清月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惊动。
实验室里,那块封存的噬灵体残片,碳化速度陡然加快了十倍。每一次能量波动,都和民誓碑的共振频率完全同步。
她立刻调取了第十号村落过去七天的村民数写数据。
“锅”、“井”、“灶”、“饭”、“碗”……这些代表日常的字眼,出现频率高得异常。
苏清月连夜翻遍了资料库里所有关于上古阵法的古籍,终于在角落里一本民俗考据中,找到了一句冷僻的记载:“以凡器承道脉者,不立日常。”
她盯着那行字,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苏清月走进村里的临时课堂,擦掉黑板上昨天的内容,写下了一个新的课题:“我们怎么记住一个人?”
孩子们的手臂像林子一样举了起来。
“看他修过的枪,上面有他手心的汗味!”
“闻他煮过的粥,每天咸淡都不一样!”
“摸他睡过的床板,有一块被他压得特别光滑!”
苏清去打开录音设备,将这些七嘴八舌的答案全部录下。她找来黏土,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刻在捏好的陶片上,放进窑里烧制。
最后,她将这些滚烫的陶片,一片片埋进了民誓碑的基座四周。
楚嫣然的眉头紧锁,一份前线急报摆在她的桌上。北方防线,三座新建的灵能哨塔在同一时间失联。可卫星图像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战斗痕迹。
她刚要下令派出特战队,指挥台的加密频道却闪烁起来。
一段信号被解译出来,那是一段极有节奏的锅底敲击声。它的频率,与《非灵力战场通讯手册》里“安全确认”的密语完全一致。
信号来源:灶火-003号据点。
楚嫣然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撤回了命令。她重新拟定指令,派出一支伪装成炊事班的战术小组,秘密潜入失联区域。
小组的回报很快传来:三座哨塔的守军全员昏迷,生命体征平稳,灵力循环正常,脑波却呈现出深度记忆回溯的状态。
他们在每座塔顶,都发现了一口行军铁锅倒扣在地。
第十号村落的厨房里,林澈正在刷锅。
哗啦哗啦的水声中,他忽然听见锅壁传来一阵极细微的低语。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通过金属传递、直接在他脑中拼凑成词的频率。
“东南……四十里……老窑。”
林澈放下了手里的炊帚,水珠顺着锅沿滴落。
他擦干手,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那张师娘留下的、画着一号原型机的图纸。图纸的边缘,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行极淡的墨迹,字迹秀气,却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你走之后,我每日补一针。”
林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灶膛里的火苗都暗淡下去。
他将图纸小心地折好,重新放回最贴近胸口的位置,转身走向了仓库。在一堆报废的零件里,林澈拖出了一辆只有一个轮子的老旧手推车,又找来一把焊枪,几把扳手,和两袋米。
最后,他把那口刚刚刷干净的铁锅,也放了上去。
临走前,林澈推着车,在厨房门口停下,对正在切咸菜的王胖子说:“饭照做,锅留一口。”
王胖子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等林澈走远,王胖子才从案板下摸出一个油纸包,追上去,塞进了林澈的背包。纸包里是切好的咸菜,还有一张食堂的饭票。
饭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活着回来。
林澈推着吱呀作响的手推车,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了村口。
风吹过,那面由旧军装焊接成的旗帜,在头顶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像一颗缓慢而坚定的心跳。
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