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镇合上笔记本电脑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窗外,宋岛沉睡在月光与海浪声中,只有“凌霄”总装大厅还亮着几盏巡逻灯,在夜色中像沉默的哨兵。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学术沙龙的讲稿已经完成初稿,七千字,没有一张复杂的公式图表,全是战略层面的思考——从人类走出非洲到走向深空的必然,从国家核心竞争力到文明延续的维度拓展,从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到科技伦理的社会责任。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用经济学和哲学的语言,诠释一个航天工程的终极意义。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秦颂歌的留言:“刚改完论文第四章,脑子要炸了。你睡了吗?”
肖镇看了看时间,回复:“还没。刚写完沙龙讲稿。”
“能提前看看吗?”
“明天发你。先说说你的论文,哪部分卡住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发来一大段话:“在分析黄金定价权转移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影响时,我发现传统理论框架解释不了大禹-环球体系的案例。
你们不是简单的市场替代,而是重构了整个交易规则和清算逻辑。
这更像是一次……金融基础设施的革命,而不仅仅是市场份额的变化。”
肖镇读完这段话,嘴角扬起笑意。这个女孩的洞察力,总是能精准地抓住问题的本质。
他直接拨通了语音通话。
“喂?”秦颂歌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轻微沙哑,但依然清晰,“怎么打电话了?”
“有些话打字说不清楚。”肖镇走到窗边,看着海上的月光,“你说得对,我们做的确实是金融基础设施的革命。
但更准确地说,是在新技术条件下,对旧有国际金融秩序的‘重写’。”
“重写?”
“对。就像互联网重写了信息传播的方式,未来智能手机重写了人际交互的方式。”
肖镇缓缓说道,“我们通过量子加密通信、分布式账本、智能合约这些新技术,构建了一个更安全、更高效、更透明的全球贵金属交易体系。
这不是在旧房子里添新家具,是建了一座新房子。”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所以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分蛋糕’,而是‘做新蛋糕’?”
“可以这么理解。”肖镇说,“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旧房子的结构有问题。
它建立在十九世纪的殖民体系和二十世纪的霸权体系之上,已经不适应二十一世纪多极化世界的需求了。”
秦颂歌笑了:“肖先生,你这些话要是放在沙龙上说,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就让波澜来得更猛烈些。”肖镇也笑了,“学术不就是为了探索真理吗?”
“包括可能得罪一些既得利益者的真理?”
“尤其是这样的真理。”
两人又聊了二十多分钟,从金融聊到航天,从技术聊到伦理。挂断电话时,肖镇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种久违的兴奋感,像是大学时代和室友彻夜讨论某个课题,越聊思路越清晰。
这种思想上的同频共振,比任何浪漫情话都更让人心动。
………………
周五下午两点,肖镇的车停在北大东门外。
他今天穿得很简单:深灰色的羊绒衫,白衬衫,黑色休闲裤。没有打领带,没有穿正装,就像个普通的访问学者。
但当他走进光华管理学院的报告厅时,还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能容纳两百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过道里还站了不少人。
前排坐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中间是各年级的学生,后排甚至能看到几位媒体记者的身影。
秦颂歌站在讲台侧边,正在调试麦克风。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裙,剪裁利落,衬得身材更加挺拔。
长发扎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
看到肖镇进来,她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然后对着麦克风说:“各位老师、同学,让我们欢迎今天的主讲嘉宾——中国工程院、科学院院士肖镇先生。”
掌声响起。肖镇走上讲台,和秦颂歌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鼓励,有期待,还有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
“谢谢秦同学的主持。”肖镇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全场,“也谢谢各位今天来到这里。
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在座有多少人相信,人类会在本世纪内建立起永久性的月球基地?”
台下有三分之一的人举手。
“那么,有多少人相信,中国会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
举手的人少了一些。
肖镇点点头:“这就是我今天想和大家探讨的核心——不是技术能不能实现,而是我们相不相信它应该实现,以及我们愿不愿意为这个‘应该’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肖镇完全脱稿。他站在讲台中央,没有任何ppt,没有复杂的图表,只是用语言构建一个宏大的图景:
从明朝的郑和下西洋为什么没有开启大航海时代,讲到国家战略意志对科技发展的决定性作用;
从冷战时期美苏太空竞赛的技术溢出效应,讲到重大科技工程对全社会创新能力的拉动;
从颠覆传统航天产业,讲到私人资本在探索前沿领域时的独特优势;
最后,他谈到了“凌霄”计划:“很多人问,一个企业为什么要投入数百亿去做可能几十年都没有回报的深空探索?
我的回答是:因为如果我们不做,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人类文明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他顿了顿,看向台下的秦颂歌:“这就像经济学里的‘长期投资’概念。
有些价值,无法用短期的财务报表衡量;有些回报,需要跨越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时间才能显现。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播种的人,哪怕收获的季节我们可能已经看不到了。”
报告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声音。
然后,秦颂歌站起身:“感谢肖院士的分享。现在是提问环节。”
第一个举手的是位老教授:“肖先院士,你提到国家战略意志。
但作为私人企业,大禹集团如何平衡商业利益和国家需求?如果两者发生冲突呢?”
很尖锐的问题。全场目光聚焦在肖镇身上。
“首先,我不认为这两者必然冲突。”肖镇从容回答,“健康的企业是国家实力的组成部分,而强大的国家是企业发展的最好保障。
至于平衡——我们的做法是,在战略方向上与国家同频,在战术执行上保持企业的灵活性和创新性。”
“能具体说说吗?”
“比如‘凌霄’项目。”肖镇说,“它的终极目标是深空探索,这符合人类文明发展的长远利益,也符合国家提升航天实力的战略需求。
但在具体技术路线上,我们采用了与传统航天机构不同的方案:更激进的推进系统,更智能的船体材料,更市场化的运营模式。这就是‘同频不同步’。”
老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关于技术风险、关于资金链、关于国际竞争、甚至关于肖镇个人的多重身份——科学家、企业家、作家,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肖镇一一回应,不回避,不敷衍。有些问题他答得精彩,引来掌声;有些问题他坦诚“还在探索中”,同样赢得尊重。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后排的一个女生:“肖先生,您刚才说有些回报需要跨越几代人才能看到。那您个人……会因此感到遗憾吗?”
全场安静下来。
肖镇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会。但我更庆幸——庆幸自己有机会成为播种者中的一员。
也许我看不到森林长成的那一天,但我种下的树苗,会替我看着。”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热烈,更加持久。
沙龙结束时,已是傍晚。学生们围上来要签名、要合影,肖镇耐心地一一满足。
秦颂歌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被包围的身影,眼神复杂。
等人群散去,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未名湖畔,秋叶飘落,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
“你今天讲得很好。”秦颂歌说,“特别是最后那个问题……很真诚。”
“因为那是真话。”肖镇侧头看她,“我确实会遗憾。但就像跑步一样——重要的不是终点在哪里,而是你一直在跑。”
秦颂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今天你站在台上的样子……很迷人。”
“只是迷人?”
“还很性感。”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用智慧征服全场的那种性感。”
肖镇也笑了。他伸出手,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走吧,带你去吃晚饭。这次不吃簋街了,换个地方。”
“去哪儿?”
“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