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红梅纺织厂”锈蚀大门的瞬间,午后那带着工业区特有尘埃味的阳光,晃得林逸眼前发黑。他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柱,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水和胆汁上涌,喉咙火烧火燎。身体深处传来阵阵虚脱的寒意,与皮肤表面残留的、来自废弃工厂的阴冷混杂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飞哥站在几步外,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仰头看着天空。阳光落在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却没能驱散他眉宇间那一丝隐约的疲惫和漠然。
“吐完了没?吐完了跟上。”飞哥没回头,声音平淡,“这里的气场还是乱的,待久了对你没好处。”
林逸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深吸几口带着铁锈和尘埃的空气,勉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他直起身,脚步虚浮地跟上飞哥。
飞哥没有走向来时的那条布满荒草的小路,而是径直穿过工厂外的空地,走向一片更加破败、几乎被野草和灌木完全吞没的旧仓库区。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处,似乎对这里的复杂地形了如指掌。
七拐八绕,走了大约十分钟,飞哥在一堵看起来和周围没什么两样的、布满裂缝和涂鸦的砖墙前停下。墙面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
飞哥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泛起一点极其凝练、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微光。他对着墙面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像是雨水冲刷留下的浅痕,快速而精准地勾勒了几下。
嗡——
空气发出低沉的震颤。墙面上的裂纹如同活了过来,开始蠕动、重组,散发出淡淡的、扭曲的光晕。几秒钟后,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模糊不定的“门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壁上。门洞内并非仓库内部,而是一片柔和、稳定、没有任何光源却自然明亮的纯白空间。
和之前那个无垠的白色空间感觉很像,但规模小得多,也更……稳定。
“进去。”飞哥侧身示意,自己率先迈入那片纯白。
林逸迟疑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荒草丛生、死寂破败的旧厂区,以及远处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红梅纺织厂”。他毫不怀疑,如果此刻自己转身逃跑,或者表现出任何不合作,飞哥绝对有办法让他“安静”下来,或者更糟。
他紧了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点,以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最终还是低头,跨进了那个门洞。
穿过“门”的瞬间,仿佛从一个极端嘈杂、充满杂音的世界,进入了一个绝对隔音的房间。身后的荒草、风声、远处隐约的车流声全部消失。眼前是一片大约只有二十平米见方的纯白房间,四壁、天花板、地面,都是光滑平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材质,没有门窗,也没有任何摆设。只有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大约一米见方的、同样纯白色的立方体平台。
飞哥已经站在平台旁边,正抬手在上面快速操作着。那平台表面随着他的动作,浮现出一串串林逸完全看不懂的、如同流动光沙般的复杂符号和图形。
“关门。”飞哥头也不抬地说。
林逸身后的“门洞”悄无声息地闭合,白色墙壁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打开过。他现在彻底被困在这个密闭的白盒子里了。
飞哥操作完毕,白色立方体平台缓缓降落在地面上,光芒收敛,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白色金属桌。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顶部的白光和林逸苍白憔悴的脸。
“坐。”飞哥指了指桌边凭空出现的两把白色椅子。
林逸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椅子很舒适,符合人体工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仿佛在主动缓解他身体的疲劳和紧绷。
飞哥也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他上下打量着林逸,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姓名,林逸。年龄,22。原生世界居民,无特殊背景,无超凡传承,于三天前因未知原因(初步判断为与‘希望之光’萌芽共鸣)被卷入主世界异常防御体系,临时编号:见习者777。”飞哥用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念着,像是在宣读一份枯燥的档案,“首次接触异常为‘影蠥’,凭借本能微弱运用‘希望之光’雏形抵抗,并在引导者干预下存活。次日独立清理‘秽泥怪’,初步掌握‘希望之光’基础应用,并成功提炼劣质能量结晶。今日,于西郊二级污染区‘红梅纺织厂’执行初步侦察测试,遭遇‘纺魂者的执念’(二级,不稳定),采取非规范手段(精神接触、物理破坏环境锚点)引发目标异常状态,间接为后续压制处理创造条件,自身遭受严重精神冲击及能量透支,濒死。经引导者干预,脱离危险区域,测试评估:基本合格。”
林逸沉默地听着。这份简短的“档案”,概括了他这三天地狱般的经历。每一个字背后,都是真实的疼痛、恐惧和挣扎。
“基本合格……”飞哥重复了一遍,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意思就是,你离真正的‘合格’,还差得远。这次能活下来,运气占了至少七成。剩下的三成里,你那点‘希望之光’的特殊性占一成,剩下两成……是你的本能反应和……莫名其妙的直觉。”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更加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
“现在,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在你试图用精神接触那个‘纺魂者’时,你感觉到了什么?”
林逸没有隐瞒,将那些涌入脑海的破碎画面、情绪——永不停歇的纺纱、机器的冰冷、监工的漠然、被卷入手腕的剧痛、最后的不甘与怨恨——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出来。虽然只是转述,但回忆起那些片段,依旧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指不自觉地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