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意识,在这股暖意的包裹下,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弥漫性的、仿佛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都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的钝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蝉在同时嘶鸣。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冰冷的、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脸上、手上,似乎覆盖着滑腻而细碎的粉末。
他尝试着,用尽了此刻能调动的全部意志力,撬开了一丝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好几层沾满灰尘的毛玻璃。只有一片晃动的、暗淡的光晕。
他眨了眨眼,泪水混合着灰尘流下,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飞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英俊的面孔此刻异常苍白,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几缕黑发被汗水粘在额角。他盘膝坐在林逸身边,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亮着一点稳定却明显黯淡了许多的白色光芒,正轻轻点在他的眉心。那股持续传来暖意的源头,正是这里。
看到林逸睁眼,飞哥紧绷的神色似乎松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眼神里的疲惫却几乎要溢出来。他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光芒熄灭。
“醒了?”飞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不复平时的清亮懒散,“没死,也没傻,运气不错。”
林逸想说话,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肺叶火烧般疼痛。
“别动,也别急着说话。”飞哥阻止了他,从旁边拿起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小心地凑到林逸嘴边,喂了他几口清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但也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林逸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被飞哥拿开水壶。
“省着点,就剩这些了。”飞哥自己也喝了一小口,然后拧紧盖子。
林逸这才有精力转动眼珠,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还在红梅纺织厂的主纺纱区,但位置似乎移动了,背靠着一台相对完好的粗纱机。空气中那股甜腥的铁锈味和脂粉气依旧存在,但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焦糊味、臭氧味,以及……一种空荡荡的、仿佛被彻底“挖”走了一块似的怪异感觉。
目光投向车间中央。
那里,原本悬浮古老纺车和女工虚影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地面上,留下了一个直径约五米、焦黑一片、仿佛被无形巨兽狠狠啃噬过的圆形痕迹。痕迹边缘,散落着大量灰白色的粉末(林逸脸上手上沾的就是这个),以及一些扭曲断裂的银色丝线残骸和碎裂的黑色石子。飞哥布设的那个剥离法阵,显然在最后关头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彻底损毁了。
而更远处,那些曾经缠绕着“怨念之纱”的机器上,此刻空空如也。所有的暗红色纱线都消失了,只在某些地方残留着一点点焦黑的印记。整个车间虽然依旧破败,却少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活”的邪恶感,只剩下纯粹的、死寂的荒凉。
成功了?那个“纺魂者”……被收容了?
林逸的目光落回飞哥身上。飞哥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紊乱,胸前的衣服上有一片明显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他正低着头,检查着自己左手腕上一个看起来像是银色金属制成、风格古朴的护腕。护腕表面有一道清晰的裂纹,光芒黯淡。
注意到林逸的目光,飞哥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看什么看,为了捞你这菜鸟出来,我的‘静心护腕’都差点报销了。回去维修又要扣贡献点。”他嘴上抱怨着,却将护腕小心地卸下,收了起来。
“那个……东西……”林逸终于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指向车间中央那片焦黑。
“暂时处理掉了。”飞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剥离过程比预想的……激烈一点。最后关头,那东西的反扑超乎预估,差点把法阵和我一起掀了。不过好在,‘容器’算是成功启动了。”
他伸手入怀,这次的动作很慢,带着明显的慎重,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暗沉银蓝色、表面布满无法理解细微刻痕的金属立方体。它静静地躺在飞哥掌心,没有任何光芒,也感觉不到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工艺品。但林逸体内那微弱的光点,在立方体出现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传递出一种本能的、混杂着警惕与排斥的微妙感应。
“临时收容单元,三级标准。”飞哥用手指摩挲着立方体冰冷的表面,语气听不出情绪,“那个‘纺魂者的执念’现在就在里面。被剥离了环境锚点,强制压缩封存。状态……不稳定,但短时间内应该没问题。”
他看向林逸:“你的任务,勉强算是完成了。虽然最后那一下‘安魂’引导,效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差,只干扰了大概零点二秒,而且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噬……但无论如何,你吸引了它最后一部分注意力,分担了一部分压力,让我能抓住机会完成最终收束。”
飞哥的话说得很平淡,但林逸听出了其中的凶险。最后那场爆炸般的能量冲击,如果不是飞哥用那个什么护腕护住了他(估计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他现在肯定已经是一具被彻底污染或者撕碎的尸体了。
“谢谢……”林逸哑声道。
“谢个屁。”飞哥摆摆手,将那个银蓝色立方体小心地收回怀中一个特制的内袋,“你是我的预备役,你死了我也麻烦。算工伤的话,报告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