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骼发出咯咯的轻响。“能动吗？能动就起来。这里的环境污染浓度虽然降下来了，但残留的精神辐射和能量乱流依然对普通人有害，我们得尽快离开，让后续的‘净化小组’来处理现场。”
林逸尝试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是手臂。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肌肉酸软无力，但基本的行动能力似乎还在。他在飞哥略带嫌弃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打颤。
“走这边。”飞哥换了个方向，没有走向来时的车间大门，而是朝着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被铁皮半掩着的检修通道口。
两人互相搀扶着（主要是飞哥支撑着林逸大部分重量），步履蹒跚地钻进了狭窄昏暗的检修通道。通道里弥漫着更浓的灰尘和霉味，但那种令人心悸的异常感确实在迅速减弱。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亮光，是通道的另一个出口。钻出来，外面是纺织厂围墙外一条更加荒僻的、堆满建筑垃圾的土路。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暗红的余烬，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遥远而朦胧。
飞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居然有微弱的信号。他快速发送了一条信息。
“行了，接应的人五分钟内到。”他收起手机，找了半截相对干净的水泥管道坐下，示意林逸也休息一下。
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工厂怪味，也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点。
林逸靠着冰冷的水泥管壁，看着远处城市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那个女工……她的执念，以后会怎么样？”
飞哥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他哼了一声，“在收容单元里，被持续弱能量场抑制，防止其聚合体崩溃或异变。运气好的话，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消磨，那份执念可能会逐渐自然消散——如果构成它的核心情绪能量被消耗殆尽的话。运气不好，或者收容单元出问题，它可能会再次泄露，或者发生不可预知的畸变。也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候，被用于某些……特殊的实验或仪式材料。谁知道呢。”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的去向。
林逸心中微微一沉。这和他想象的“解决”不太一样。不是净化，不是超度，只是冰冷的封存和利用，甚至可能成为“材料”。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让她……真正安息？”他忍不住问。
飞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安息？林逸，你记住，我们对付的是‘异常’，是扭曲了自然规则、对现实世界产生危害的东西。那个女工的遭遇值得同情，但当她与工厂的负面环境结合，形成‘纺魂者’，开始无差别散播精神污染、制造衍生怪物、威胁到更多活人的时候，她就不再仅仅是那个可怜的女工了。她是灾害本身。”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处理’灾害，控制风险，保护更多尚且活着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能有更温和、更完美的处理方法，当然最好。但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那个余裕，也没有那个能力。封存，已经是在现有条件下，相对‘人道’（如果这个词能用的话）的选择了。至少，它被控制住了，不会再伤害无辜。”
飞哥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逻辑。
“收起你那点多余的同情心。在这个行当里，同情心泛滥，死得最快。你需要学会用‘异常’的标准去看待它们，而不是用凡人的道德和情感。否则，下次你面对一个看起来像小孩、或者像你亲人的异常时，你的迟疑，会害死你自己，也可能害死别人。”
林逸沉默了。他知道飞哥说得有道理，但胸口那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并未消散。他想起了最后时刻，那女工虚影“看”向他的一眼——即使那只是一团毁灭的光芒，但他总觉得，那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不仅仅是疯狂和恨意。
但他没有再说。他刚刚踏入这个世界，力量微薄，认知浅陋，没有资格质疑既定的处理方式。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的低吼声。两道雪亮的车灯刺破暮色，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SUV，沿着颠簸的土路快速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方脸。司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飞哥拉开车门，先将林逸塞进后座，然后自己坐了进去。
车厢内很宽敞，内饰简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司机一言不发，掉转车头，向着市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逸疲惫地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被繁华灯火取代的荒凉景象，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醒来，却又踏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难以理解的现实。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希望之光流动的温热感，以及最后时刻被狂暴能量冲击的刺痛。
预备役777号。
他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代价惨重，过程凶险，结果……难以评价。
但他活下来了。并且，正式成为了这个隐秘世界的一员。
飞哥在旁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呼吸平稳悠长，正在快速恢复。
林逸也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个被封入冰冷立方体的执念，不去想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可怕的“异常”。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休息，恢复力量。
然后，去面对这个身份带来的，下一次任务，下一次考验。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公路上，将废弃工厂的阴影远远抛在身后。
但林逸知道，有些阴影，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彻底摆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