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三表婶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像道惊雷劈在林丕邺天灵盖上。
林丕邺瞬间僵在原地,后背的衬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脊梁上。林凛憋着笑,看着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水电工程师,此刻像个被雷劈傻的鹌鹑,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三表婶陈鸣拎着医疗箱走过来,白大褂的下摆随风轻扬。她今天没戴护士帽,齐耳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跑什么?三表婶蹲下身,医疗箱一声打开,露出里面锃亮的针管和酒精棉球,坐下,把袖子卷起来。
林丕邺机械地坐下,像个被操控的木偶。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半天解不开袖口的扣子。三表婶叹了口气,伸手帮他解开扣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林丕邺的手腕。
的一下,林丕邺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凛捂着嘴躲到石狮子后面,肩膀一耸一耸的。她看见三表婶用棉球沾了酒精,轻轻擦在林丕邺的手臂上。林丕邺的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活像要上刑场似的。
依邺仔,三表婶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当护士吗?
林丕邺茫然地抬头,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三表婶的脸。
因为二十年前,三表婶的声音带着追忆,有个傻小子在潜艇里晕血。她熟练地将药液吸入针管,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说要当军医,他说...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那我以后只找你打针
林丕邺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又合,活像条离水的鱼:那、那是...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
针头扎进皮肤的瞬间,林丕邺竟然没喊疼。他直勾勾地盯着三表婶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密的阴影。林丕邺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冒出一句: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三表婶的手微微一抖,针管差点脱手。她的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晕,但手上的动作依然利落:别动,马上好。
林凛在石狮子后面笑得直打滚......
县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子发痒,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让人想起前世医院的太平间。林凛踮着脚,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往里张望。玻璃上沾着不知是谁的手指印,模糊了她的视线。
郑闽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灰败得像条在太阳下暴晒了三天的死鱼。胸口的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渍,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依凛,过来。
林敬波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林凛差点叫出声。她转身看见林敬波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黑乎乎的药汤表面浮着层诡异的油光,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七彩的色泽。
把这个送进去。爷爷把碗递给她,手指上还沾着新鲜的药渣。
林凛接过药碗,一股刺鼻的苦味直冲脑门:这是...
断肠散。爷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活不过今晚了。
林凛手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前世当医生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这不合医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医德?林敬波冷笑一声,眼角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像刀刻般锋利。他猛地撸起左臂袖子,露出道狰狞的伤疤,他害死蛟龙号上十七个同志时,往通风管里灌毒气时,讲过道德吗?
病房门突然一声打开,三表婶陈鸣走了出来。她的护士帽有点歪,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白大褂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
他醒了,但...三表婶的目光落在林凛手中的药碗上,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林老,这不行!上级要活口!
爷爷固执地把药碗往林凛手里推,力道大得让她手腕生疼:让他带着秘密进棺材,才是对烈士最好的告慰。
林凛端着药碗进退两难。碗里的药汤晃动着,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郑闽嘶哑的喊声:林...景波...你来了...那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带着垂死的喘息。
三表婶和爷爷对视一眼,突然同时转向林凛:依凛,你进去。
林凛瞪大眼睛,手里的药碗突然变得千斤重。
他女儿和你同岁,三表婶蹲下来给她整理衣领,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藏在衣服里的铜钱,对你不会有戒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记住,问他石家村的事。
爷爷突然往林凛口袋里塞了个东西:如果他说了不该说的...老人没说完,但林凛摸到了那冰冷的形状——是一根银针。
林凛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腐烂的甜腻气息。郑闽的眼睛在看到她时突然亮了起来,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澜澜...是你吗...
林凛心头一跳。郑闽把她错认成了自己的女儿郑澜!她顺势低下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叔叔,吃药。她把药碗递到郑闽嘴边,故意让碗里的药汤晃了晃。
郑闽艰难地抬起手,却在碰到药碗时突然僵住。他的鼻子抽动了两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这味道...是林家的断肠散...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雪白的枕头上,陈鸣...你好狠...连孩子都利用...
林凛的手微微发抖...郑闽怎么会认得爷爷的独门毒药?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郑闽曾经也是爷爷的徒弟!
你...你告诉林景波...郑闽突然抓住林凛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蛟龙二号的图纸...在...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林凛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只见三表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的针管泛着冷光。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白大褂的下摆无风自动。
依凛,出去。三表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林凛逃也似的往门口跑去,却在经过三表婶身边时,清晰地看到她白大褂内侧别着的那枚金色徽章——东海舰队情报处的标志!
陈鸣!你以为...潜艇的事...就我知道?郑闽用最后的气力嘶吼着,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石家村...石家村...
一声闷响后,病房里再无声息。林凛靠在走廊的墙上,大口喘着气。她摸到口袋里那根冰凉的银针,已经被她的手汗浸湿。走廊尽头,爷爷和三表婶正在低声交谈,两人的影子在日光灯下交织在一起,像一幅诡异的剪影。
林凛悄悄挪近几步,听见三表婶压低了声音说:...必须找到图纸...石家村的古井...
林敬波的声音更低了:...丕稼已经去了...那孩子不能知道太多...
一滴冷汗从林凛的额头滑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比想象中更危险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