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周远山脸上,他闭着眼,呼吸比之前稳了许多。担架被轻轻放在地上,林悦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搏。医疗兵说可以缓一缓再走,他们就在废墟外的一处洼地停了下来。
沈墨白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从军火库带出的文件袋。纸页边缘已经被管道里的水浸湿,字迹有些模糊。他一张张翻看,把还能辨认的内容按顺序整理好。陈宇靠在一块塌墙边,右手按着左肩,布条又染红了一片。
“得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送出去。”沈墨白开口。
林悦站起身走过去。“我用油布重新包了一遍,至少不会再进水。里面的编号我都记下了。”
“照片呢?”
“在最里面,贴着胸口收着。”
沈墨白点头。他看向躺在担架上的周远山,走过去半蹲下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周远山慢慢睁开眼。
“我们需要你说出你知道的事。不只是我们听,还要让更多人知道。”
那人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他们……把我关在第七扇门后面。每天有人来抽血,后来开始打针。我不肯做实验记录,他们就把一个学生推了进来……当着我的面……”
他说不下去了。
林悦递过水壶,扶着他喝了一口。
“你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吗?或者代号?”
“有个穿白大褂的,叫‘藤田’。还有个军官,常来检查进度,胸前有两颗星。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净化区’,但那里不是消毒,是杀人。”
沈墨白把每一句话都记在本子上。钢笔转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在确认这些字是否真实。
远处传来鸟叫声。太阳已经升得更高。
休息够了,他们继续出发。路不好走,但方向明确。按照约定,联络点设在三十里外的一个旧驿站。那里有一支接应小队驻守。
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那座灰瓦屋顶的房子。门口站着两名哨兵,端着枪。沈墨白举起左手,露出臂章。其中一人立刻转身进去通报。
几分钟后,五个人从屋里走出来。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深灰色长衫,胸前别着一枚铜质徽章。他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担架上的人。
“是周远山?”
“是。”林悦答,“北平研究院生物工程组负责人,t-07号实验体。”
那人脸色变了下。“带进去。”
屋内摆着一张长桌,几张木凳。墙上挂着地图和几份电报。他们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打开,一样样拿出来。
沈墨白先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信物——一枚刻有暗纹的铜牌和一组数字口令。对方核对无误后,点了点头。
“现在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们在日军废弃军火库地下三层,找到一处秘密实验室。入口被炸毁过,但结构还在。里面有完整的实验日志残页、药品样本、监控记录,以及用于控制自毁系统的终端数据。”
林悦把油布打开,取出几张照片。“这是囚室内部。金属床、固定带、注射装置齐全。墙上写着编号体系,从t-01到t-15,目前只找到七个活体记录。”
她又拿出一张放大的局部照。“这是周远山手腕上的烙印。t-07。其他幸存者身上也有类似标记。”
陈宇解开背包,取出一个小铁盒。“这里面是三支未使用的药剂,标签写着‘VK-9’。还有一块硬盘,虽然部分损坏,但技术人员说能恢复部分内容。”
沈墨白翻开笔记本。“根据现有资料,这项实验由‘樱花会’直接支持,背后指挥者是日军高层一名核心人物。他们以疫苗研发为名,实际进行毒气耐受测试、活体感染观察和神经抑制药物试验。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房间里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那位代表问:“你们怎么确定这不是伪造?”
“因为周远山本人在这里。”沈墨白说,“而且实验流程与七三一部队早期项目高度一致。时间、地点、方法都能对应。”
“让他自己说。”那人看向担架。
周远山被人扶坐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开口。
“我是去年十一月被抓的。他们要我改良一种抗病毒血清,但真正的目的是测试人体极限。第一批用了二十个人,全部在四十八小时内死亡。他们记录心跳、体温、瞳孔反应……到最后,连哭声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有一次,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求我救她丈夫。第二天,我就看见她在解剖台上。孩子被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断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这不是战争。”他忽然抬头,盯着在场每一个人,“这是杀光所有不肯听话的人。”
没有人反驳。
那位代表站起来,走到桌前,把所有材料重新看了一遍。然后他拿出登记册,开始记录交接信息。
“这些东西,我们将作为国家一级罪证保管。同时成立专项小组,三个月内向国际社会提交正式抗议书。”
“我们可以参与后续工作吗?”沈墨白问。
“副本你们可以留一份。发布策略也可以提建议。但原件必须封存,防止泄露或破坏。”
沈墨白沉默了几秒,点头。
签字的时候,他动作很慢。每写一个字,都像在确认这件事的分量。最后,他合上文件袋,双手将密封箱交了出去。
代表接过箱子,郑重地放进保险柜。回身时,他对着四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带回真相。”
林悦扶着周远山准备离开。临出门前,那人叫住她。
“他还想说点什么。”
周远山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谢谢你们……让我还能说话。”
林悦没回答,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陈宇一直坐在角落,肩膀的伤又开始疼。他没叫人,只是把外套拉紧了些。等人都散了,战友过来扶他去医护室。
“你还撑得住吧?”
“没事,走几步而已。”
沈墨白留在原地,把那支钢笔从指间收回,放进衣袋。他看了一眼窗外,阳光照在院子里,地面干得发白。
屋里只剩一张空桌子,几把椅子歪斜着。那份登记册摊开着,最后一行写着:
“接收日期: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七日
接收内容:日军生化实验罪证全套材料
移交人:沈墨白、林悦、陈宇
见证人:全国抗战组织特派联络组”
他转身要走,脚步顿了一下。
桌上有一张没收走的照片,是周远山被抬出排水渠时拍的。他仰着头,脸上全是泪,手指指向天空。
沈墨白伸手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