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把那张照片收进怀里,转身走出屋子。阳光照在脸上,比刚才更热了些。他站在院子中央,没有立刻走动,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上有几道新伤,是军火库爆破时留下的。
林悦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茶。她走到石凳旁放下碗,没说话,就坐在旁边。两人之间有一段沉默,不长,也不短。
“你还记得赵老汉吗?”她忽然开口。
“记得。”沈墨白说,“他给我们送过饭,在村口那间草屋。”
“他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没忘。‘你们藏得住,我们藏不住。’”林悦看着远处的山,“现在任务结束了,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没完。”
沈墨白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开始在指间转动。一下,又一下,动作很慢。
“战争会停。”他说,“但人不会都变好。”
林悦侧头看他。“你是说,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的,但压迫不会自己消失。”他停下转笔的动作,握紧了笔杆,“我们这些人,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可正因为这样,才得有人去做。”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宇拄着一根木棍走近,肩上的伤包扎好了,走路还有点吃力。他在另一侧坐下,喘了口气。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安静。”
“在想以后。”林悦说。
“以后?”陈宇笑了下,“我还以为你能休息几天再说这个。”
“不是休息的问题。”沈墨白看着他,“是在想,等仗打完了,我们要做什么。”
陈宇脸上的笑淡了些。“我以为你会说‘继续战斗’这种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墨白摇头,“我是说,形势会变。敌人可能不再是穿军装的日本人,可能是别的东西。比如谎言,比如掩盖真相的人。”
林悦接道:“就像周远山说的,他们管杀人叫‘净化’。如果没人记住这些词是怎么被偷换的,以后还会有人用同样的办法。”
陈宇没马上回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慢慢攥紧。
“我在炸药厂待过三个月。”他声音低了些,“那时候每天听着爆炸声入睡。有一次引线没算准,提前响了。死了两个兄弟。我躺在地上,耳朵嗡嗡响,满鼻子都是焦味。那时候我就想,只要能把鬼子赶出去,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抬起头。“但现在我想,就算赶出去了,也不能让那种事再发生。不然那些死的人,就成了故事里的一个数字。”
沈墨白轻轻点头。“所以我们不能解散,也不能彻底隐入地下。我们要换一种方式存在。”
“怎么换?”林悦问。
“以前我们查情报,是为了破坏行动、救人、阻止屠杀。”沈墨白说,“以后我们可以做同样的事,目标变成防止遗忘、揭穿伪装、守住底线。手段不一样了,但核心不变——保护普通人不受伤害。”
陈宇咧嘴一笑。“那你打算让我去哪?当档案管理员?”
“如果你愿意。”沈墨白也露出一丝笑意,“每天盯着文件柜,看有没有人偷偷改记录。谁敢撕一页纸,你就炸他半条走廊。”
“这活儿我能干。”陈宇拍了下大腿,“不过我不光要守,还得教新人。让他们知道,炸药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让某些门永远打不开。”
林悦看着他们两个。“可我们也会老。总有一天,不能再跑任务,不能再翻墙潜入。”
“那就把经验留下来。”沈墨白说,“写下来,讲出来,让后来的人知道这条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不是为了炫耀功劳,是为了让他们别重走弯路。”
“可有些人不想听。”林悦声音轻了些,“他们会说那是过去的事,早就翻篇了。”
“那就让他们闭嘴。”陈宇语气硬了起来,“谁要是敢说赵老汉白白死了,我就站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你见过一个五十岁的农民为陌生人挡子弹吗?”
院子里静了一会儿。
风吹过院角的树梢,叶子晃了晃,落下一片。
沈墨白把钢笔放回衣袋。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光线不再刺眼。
“组织不会消失。”他说,“它可能会换名字,换驻地,甚至换工作方式。但它存在的理由没变。只要还有人想隐瞒真相,我们就得在。”
林悦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以前以为,做完这次任务就能歇一阵。现在才发现,真正难的部分才刚开始。”
“因为你明白了。”沈墨白说,“这不是一份差事,是一种责任。你不做,也许没人知道。但一旦做了,就会有人因此活下去。”
陈宇靠着石凳,仰头看向天空。“你说,几十年后,还有人记得咱们今天做的事吗?”
“不一定。”沈墨白说,“但重要的是,我们做了。至于记不记得,那是别人的事。”
“可我还是希望有人记得。”林悦低声说。
“那就由我们来记住。”沈墨白说,“然后告诉下一个愿意听的人。一代一代传下去,直到所有人都知道。”
陈宇笑了笑。“那我得活得久一点。不然谁来讲这些事?”
“你得活着。”沈墨白看着他,“不只是为了讲故事,是为了证明一件事——哪怕最黑暗的时候,也有人没低头。”
林悦站起身,走到院子中间。她抬头望着天,阳光落在她脸上,眼睛微微眯起。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不做这些事,生活会是什么样。”她说,“也许能结婚,生孩子,住在城里,每天去买菜做饭。过普通人的日子。”
“那你现在后悔吗?”陈宇问。
她摇摇头。“不后悔。我只是想知道,将来有没有那样的机会留给别人。让他们真的可以安心买菜,不用半夜惊醒。”
“有。”沈墨白说,“因为我们现在做的事,就是在给他们争取那个机会。”
陈宇撑着木棍站起来。“那我就不退。伤好了照样干活。哪怕是坐在桌前看文件,我也要盯住每一个字。”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悦走回来坐下,“不管形势怎么变,人都还在。”
沈墨白环视他们两人。“利刃不是一把刀的名字,是一群人的选择。只要还有人愿意选这条路,它就不会断。”
三人不再说话。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横在院子里。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接着又归于平静。
沈墨白的手再次伸进口袋,摸到了那支钢笔。他没有拿出来,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笔帽。
林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上面还有军火库的灰。
陈宇咳嗽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肩膀。
风又吹了一下,院角那棵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掉了下来,落在石桌上,停在茶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