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的手指在口袋里碰了那支钢笔一下，没有拿出来。他站起身，动作不快，像是怕惊动什么。院子里的风停了片刻，茶碗边的叶子还躺在那里，陈宇刚才把它夹进了本子，没再说一句话。
林悦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灰还在，擦不掉。她弯下腰，把鞋脱下来，轻轻拍了两下。灰尘扬起一点，在阳光里浮着。她重新穿上鞋，走到沈墨白身边，和他并肩站着。
“你刚才说，要让人能安心活着。”她说，“那我们就做这个事。”
沈墨白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被阳光照着，眼睛很亮。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远处山脊上的天光更亮了些，不是黄昏那种沉下去的红，是清晨才有的颜色。风又起来了，吹动屋檐下的布条，啪地响了一声。
陈宇翻开本子，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李大山、王振海、赵老汉……纸页已经发黄，有些字迹模糊了。他在最后一页停下，空着的地方不大，但够写几行。他从怀里摸出铅笔，顿了一下，写下：“周远山，活下来了。”
他合上本子，拍了拍封面。“以前我总觉得，记名字是为了不让谁被忘了。现在我想，也可以记谁还在。”
沈墨白终于把手伸进口袋，把钢笔拿了出来。他在掌心转了一圈，笔身冰凉。然后他把它放回胸前的口袋，扣好纽扣。
“利刃不会散。”他说，“任务变了，人还在。”
林悦看着前方。“以后不会有枪声，也不会有半夜突围。但我们还得盯着那些门，看有没有人悄悄打开。”
“我知道。”沈墨白说，“有些人会换衣服，换说法，但做的事一样。我们得认出来。”
陈宇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伤还没好利索，动一下还是疼。他没管，走到两人面前。
“那我就不走了。”他说，“炸药我不用了，可我会认人。谁要是装好人干坏事，我就站出来指着他。”
“没人逼你留下。”林悦说。
“我知道。”陈宇笑了，“但我得留。不然谁替我说话？谁替赵老汉说话？”
沈墨白看向院子角落。石凳还在，茶碗也没收，风吹得碗沿的叶子转了个圈。这些都没变，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躲着走的人。不用再藏身份，不用等暗号接头。但他们也不能彻底歇下来。
“我们不是为了打赢一场仗。”他说，“是为了让打完仗的人，能走在街上不回头。”
林悦点头。“以后的任务，是守住他们走的权利。”
陈宇把手插进裤兜。“那我就算不当特工，也得当个看得见的人。”
三人站了许久。阳光铺满院子，影子缩到脚底下。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接着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有个风筝飞了起来，线断了，飘向山那边。
沈墨白抬手摸了摸胸口。钢笔贴着心脏的位置，稳稳的。
林悦忽然说：“我昨天梦见自己在菜市场买白菜。”
陈宇扭头看她。“然后呢？”
“没什么特别的。”她说，“就是挑了两棵，付了钱，拎回家。路上碰到邻居，聊了几句天气。天黑了，灯亮了，饭做好了。”
她停了一下。“那样的日子，我想让更多人过上。”
“那你得留下来。”陈宇说，“没人做饭的时候，你得顶上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悦摇头，“我是说，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普通人能安心买菜，不用想会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抓他们。”
“所以你得守着。”沈墨白看着她，“不是守任务，是守日子。”
陈宇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等鬼子走了，我就回家种地。现在想想，家在哪，得看外面安不安全。要是有人还想把门关上，那我家也不安稳。”
“那就一起守。”林悦说，“不管叫什么名字，不管穿什么衣服。”
沈墨白抬起手，指向远处那根断了线的风筝。它越飘越远，挂在一棵树梢上，晃着。
“以前我们追的是目标，是情报，是生死。”他说，“以后我们追的是真相，是谁在改记录，是谁在删名字。”
“我懂。”陈宇说，“就像我本子里的名字，不能让人偷偷划掉。”
“不只是名字。”林悦说，“还有他们怎么死的，为什么死。这些都得留下。”
沈墨白点头。“所以我们不退。也不藏。”
陈宇把手里的本子塞回怀里。“那我就继续记。记死的，也记活的。”
林悦看向沈墨白。“你说，将来有没有人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不一定。”他说，“但重要的是，我们知道。”
“可我还是希望有人知道。”她声音轻了些。
“那就由我们来说。”沈墨白说，“一个说给一个听，一直说下去。”
陈宇咧嘴一笑。“那我得多活几年。不然没人信这种事。”
“你得活着。”沈墨白看着他，“不只是为了讲，是为了证明——有人一直没放手。”
林悦深吸一口气。“那我就算不再翻墙，不再潜入，我也得站在那儿。”
“站多久？”陈宇问。
“站到没人敢说‘这不重要’为止。”她说。
沈墨白把手放回口袋，再次碰了碰那支钢笔。它还在，没丢。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散开了，阳光直落下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陈宇活动了下手臂，走到院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我去看看接应的人到了没有。”他说。
“去吧。”沈墨白说。
林悦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抬手别到耳后。
“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公开身份吗？”她问。
“不知道。”沈墨白说，“但我们可以选择说多少。”
“我不是怕。”她说，“我是想知道，能不能有一天，走在街上，别人叫我名字，不是因为我做过什么任务，而是因为……我是个普通人。”
“你会的。”他说，“但在这之前，你得先把普通人护住。”
她笑了笑。“那我就不急。”
陈宇在门口停下，转身喊了一声：“车来了！”
沈墨白没立刻动。他看着这个院子，石凳、茶碗、落叶、灰土。这里什么都没变，可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他迈步向前，走到林悦身边。
“走吧。”他说。
林悦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向院门，影子拉长，落在地上。陈宇站在门外，手里攥着那本破旧手册。
车停在路边，车门开着。风吹得车身微微晃动。
沈墨白踏上第一步，回头看了眼院子。
林悦的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
他们上了车。
车轮转动，压过碎石，驶离小院。
后视镜里，那片落在茶碗边的叶子被风吹起，翻了个身，落进空碗中央。